春天踩着渐暖的风,真正地驻扎了下来。校园花坛里的花次第开放,最早是迎春花亮眼的黄,接着是海棠娇嫩的粉,后来月季也捧出了饱满的花苞。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花香,吸进鼻子里,有种甜丝丝的暖意。
自然课的观察活动也从教室窗台扩展到了户外。张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在校园一角开辟了一小块“班级观察园”,每个小组分到了一小畦土地,播种了向日葵种子。孩子们每天轮流去浇水、拔草,记录种子破土、子叶张开、真叶生长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这个过程缓慢得几乎难以察觉,需要极大的耐心。
与此同时,科学教室角落的一个纱网笼子里,也发生着悄无声息却更加剧烈的变化。那是开学初张老师带来的几只蚕宝宝。起初,它们只是黑黢黢、蠕动的小虫,孩子们称它们为“蚂蚁蚕”。在每天新鲜桑叶的喂养下,它们迅速长大,变得白白胖胖,通体半透明,吃桑叶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季晨熙对蚕宝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喜欢看它们昂着头、专注啃食桑叶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叶子。他负责的值日那天,总会仔细地挑选最嫩的桑叶,用软布擦干水分,再小心地放进笼子里。
一天早晨,最早到校的值日生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原来,一只最肥大的蚕宝宝不再吃食,而是爬到笼子角落,开始吐丝。它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亮晶晶的细丝从口中吐出,渐渐地将自己包裹起来。等到下午放学时,一个椭圆形的、洁白莹润的蚕茧已经悬挂在了角落。
“它把自己关起来了?”李小虎好奇地用铅笔轻轻碰了碰蚕茧,蚕茧微微晃动。
“不是关起来,”张老师适时地讲解,“这叫‘结茧’。蚕宝宝在里面会发生奇妙的变化,这个过程叫做‘蛹化’。它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打扰。等时机到了,它就会用新的方式出来和我们见面。”
接下来的日子,剩下的蚕宝宝也陆续结茧。笼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个洁白的蚕茧静静地挂着,像一个个沉默的秘密。孩子们每天还是会去看一眼,但不再喧哗,只是静静地观察。期待,在寂静中酝酿。
季晨熙看着那些蚕茧,心里充满了奇妙的感触。蚕宝宝把自己藏进厚厚的丝茧里,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它并非消失,而是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进行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蜕变。它需要时间,需要不被打扰。
一个宁静的午后,阳光暖暖地照进科学教室。突然,一个蚕茧的顶端被咬破了一个小洞,一个湿漉漉、形态完全不同的生物挣扎着钻了出来。它不再是白白胖胖的蚕,而是一只浑身湿透、翅膀皱巴巴的蛾子。它静静地趴在茧壳上,等待翅膀慢慢舒展、变干。几个小时后,它变成了一只披着淡褐色绒毛、翅膀上有柔和花纹的蚕蛾。
“它出来了!它变成蛾子了!”孩子们围在笼子旁,既兴奋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生怕惊扰了这个新生命。
季晨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蚕蛾。它完成了生命形态的彻底转变,拥有了飞翔的能力。他想起它之前默默吐丝、作茧自缚的样子,那段看似停滞、与世隔绝的时光,原来是为了此刻的重生与飞翔所必需的准备。
放学后,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跑到“班级观察园”,蹲在自己小组的向日葵苗圃边。嫩绿的幼苗才长出两三片真叶,在微风中小幅度地摇晃。他伸出手指,极其轻地触摸了一下毛茸茸的叶缘。生长是多么缓慢而又坚定不移啊。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没有立刻写作业。他拿出成长记录本,翻到新的一页。他在左边画了一个胖乎乎的蚕宝宝,正在吐丝结茧,旁边标着“安静的等待”;在右边,画了一只展开翅膀的蚕蛾,旁边标着“崭新的开始”。在中间,他画了一个大大的、发着光的箭头,从茧指向蛾。
他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下面工整地写道:
“自然观察笔记:蚕的成长。
发现:蚕会结茧,把自己藏起来,很久不出来。它在里面悄悄地改变自己。
联想:爸爸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工作,是不是也有点像‘结了一个茧’?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完成很重要的任务,也在变成更厉害的自己?
而我在家里,每天上学、长大,是不是也像向日葵苗,在慢慢地、但是不停地长高?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蜕变’,都需要时间。
不要着急打扰蚕茧,也不要着急爸爸还没回来。
等时间到了,茧会变成蛾飞出来,爸爸会完成任务回家,我也会长成更好的样子。
那时候的见面,一定会更棒。”
写完后,他放下笔,心里一片澄明安宁。那枚贴身的“平安方向牌”,此刻握在手中,仿佛也经历了“蜕变”,从一个象征思念的信物,变成了一个关于“成长时序”的温柔提醒。它静静地告诉他,万物皆有时,守望的意义,在于理解并尊重每一个生命、每一份承诺所独有的、静默蓄力的周期。
春夜温柔,月光如水。季晨熙相信,无论是茧中的蜕变,还是远方的坚守,抑或是身边的成长,都在时间的默默流淌中,沿着各自的轨迹,走向那个必然的、光明的出口。而他要做的,就是怀抱着这份安静的希望,像守护蚕茧一样,耐心地、充满期待地,等待一切美好的“羽化”时刻自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