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十五年的初春,冰雪消融的速度比往年更慢,料峭寒意裹挟着湿冷,渗入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然而,严冬的禁锢终将被打破,各方势力在经历了深冬的砺炼与蓄势后,伴随着第一缕微弱的春意,展开了新一轮更为复杂激烈的博弈。
北疆,靖安堡血战的胜利余威尚在,但朱由检并未沉浸在喜悦中。他深知,军事胜利只是手段,稳固统治才是目的。他一方面厚赏参战将士,尤其重金抚恤阵亡者家属,并将缴获的罗刹火炮熔铸后,于磐石堡前立“靖北忠烈碑”,以彰英魂,激励士气。
另一方面,他对边境归附部落的处理展现了高超的政治手腕。对于在此战中立场坚定、协助明军的部落,他大加赏赐,开放更多的边市贸易额度,并允许其头人子弟进入北疆总督府设立的“蒙学”就读,学习汉文经典与大明律法,进行文化笼络。而对于那些首鼠两端、甚至暗中与罗刹有勾连的部落,则进行了严厉的清算,或更换头人,或分割其牧地,将其部分人口编入屯垦点,化整为零。
同时,他采纳李永芳的建议,组建了一支由归附部落青壮组成的“侦缉游骑”,给予优厚饷银,专司在更北的荒漠草原地带巡哨,既利用了其熟悉地形、善于长途奔袭的优势,也将其置于明军的监控和利益捆绑之下。北疆的统治,在武力震慑之后,正以更精细、更深入的方式铺开。然而,探马回报,罗刹人在勒拿河上游的据点似乎有增兵迹象,且出现了更多哥萨克佣兵的身影,显然并未放弃。
龙安州,随着春耕开始和工坊全面复工,一个严峻的问题浮出水面——煤炭供应再度紧张!“煤铁大道”虽已贯通,但运输能力有限,且水西煤矿的产量似乎达到了一个瓶颈,难以满足龙安日益增长的、尤其是蒸汽机带来的巨大能源需求。
柳文耀面临着新的抉择:是投入巨资进一步拓宽“煤铁大道”,并催促水西方面加大开采力度?还是寻找新的替代能源?有工匠提出,可否尝试利用本地较为丰富的水力资源,建造更大的水轮,以部分替代蒸汽动力,尤其是在纺织等对动力稳定性要求不高的工序上?
“水力虽好,然受季节、地理所限,难以作为根本。”柳文耀在州衙会议上否定了完全依赖水力的想法,“煤炭乃工业之血,必须保障。然亦需未雨绸缪。”
他做出了双线并行的决策:一方面,下令征发更多民夫,由军工护卫,全力拓宽加固“煤铁大道”,并派能吏常驻水西,监督协调煤矿增产事宜;另一方面,则拨出专款,支持“机枢坊”研究如何提升蒸汽机的热效率,降低煤耗,并开始着手调查龙安周边乃至更远区域(如贵州其他土司领地)可能存在的煤矿资源。龙安的工业化进程,在技术和管理取得突破后,遭遇了资源瓶颈的挑战。
东南福州,张献忠的武力威慑与外交分化策略终于结出了果实。面对大明日益强大的水师和内部难以调和的矛盾,荷兰东印度公司最终选择了妥协。经过数轮艰苦的谈判,双方在福州正式签署了《明荷福州通商条约》。
条约规定:荷兰东印度公司承认大明对台湾海峡、澎湖列岛等海域的主权;其商船只能在指定的厦门、广州两港进行贸易,并严格遵守大明关税及管理规章;荷兰人须停止一切支持海盗、袭扰大明商船的行为;作为回报,大明给予荷兰生丝、瓷器、茶叶一定的贸易配额,并释放部分战俘。
此条约的签订,标志着大明在东南海疆确立了不容挑战的主导权,并以法律形式初步规范了与西方殖民势力的交往模式。张献忠志得意满,在福州大摆宴席庆贺。
然而,条约墨迹未干,便有密报传来,称荷兰人正在加紧与日本幕府接触,试图开辟新的贸易渠道以弥补在大明的损失,并且其巴达维亚总部并未放弃建造更大、更强战舰的计划。海疆的平静,或许只是下一轮更大规模竞争的开始。
日本九州,德川家光的御驾亲征带来了压倒性的力量。幕府军兵力雄厚,装备精良,加之将军亲临带来的士气加成,迅速扭转了战局。西南联军虽然在毛利辉元的指挥下凭借地形进行了顽强抵抗,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依旧节节败退。
关键一战发生在筑前平原,联军主力试图依托城池进行决战,却被幕府军以优势兵力分割包围。激战数日,联军伤亡惨重,粮草断绝,最终全面崩溃。毛利辉元仅率少数亲随突围,逃往长崎方向,其余参与叛乱的大名或战死,或投降,九州战事以幕府的彻底胜利告终。
长崎大明使团馆驿内,气氛降到了冰点。杨涟与孙传庭看着前线传来的溃败消息,相对无言。他们冒险输送的最后一批物资,也因联军溃败太快而未能送达。
“大势已去……”孙传庭长叹一声,脸上难掩挫败,“幕府经此一役,威望更盛,短期内恐难再动摇其根基。”
杨涟神色凝重:“当下之要,已非如何搅动风云,而是如何善后,保全使团,并尽可能维系与日本……至少是西南诸藩残存势力的微弱联系,以待将来。”他们立刻销毁了所有与西南联军往来的敏感文书,并准备以“调停战乱、关切商贸”为由,尝试与胜利的幕府进行接触,以期在不利局面下,为大明保留一丝未来介入的可能。
紫禁城,春寒依旧,但殿内需炭火已不如冬日那般旺盛。朱常洛审阅着四方奏报:北疆恩威并施的治理、龙安显露的能源之忧、海疆条约的签订、以及东瀛联军溃败的噩耗。局面有喜有忧,但他的神色却异常平静。
“北疆定王,文武兼资,治理边陲,渐有章法。然罗刹窥伺之心不死,不可不防。准其所请,增设‘侦缉游骑’,然需明定章程,严加管束。”
“龙安能源之困,乃发展必然。柳文耀双管齐下,应对得当。着工部协查周边煤矿,若有所得,可特许龙安优先开采。另,格物院研究提升蒸汽机效能之事,需加紧进行。”
“海疆条约已成,张献忠有功。然西夷狡诈,条约不过一纸空文,实力方为根本。谕其水师战备不可松懈,新舰打造仍需加快,尤需注意荷兰人另辟蹊径之动向。”
“东瀛之败,非战之罪,乃国力悬殊。使团能临危应变,保全自身,已属不易。令其设法与幕府接触,姿态放低,以商贸为由,维持存在。同时,秘密联络溃败之西南残部,给予有限庇护,以为将来之种。”
他的旨意,超越了眼前得失,更注重长远布局与力量积蓄。处理完政务,他走到那巨大的寰宇全舆图前,目光扫过四方。
“北疆需稳,龙安需固,海疆需强,东瀛……需待时。”朱常洛低声自语,“帝国前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日之一时挫败,未必不是明日腾飞之基石。关键在于,能否于纷繁变局中,始终把握那最根本的方向。”
春寒料峭,万物却已开始萌动。帝国的掌舵者,在成功与挫折交织的复杂局面中,正以更宏阔的视野和更坚韧的耐心,为泰昌盛世的未来,勾勒着更加清晰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