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莽乃的春日迟迟不来,空气中却已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奈曼部台吉最终选择了豪赌,将一份精心绘制的察哈尔部兵力分布图,以及林丹汗一处重要粮草囤积点的详细守备情况,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满桂手中。
这份“投名状”价值连城!图上清晰标示出,林丹汗因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已将主力后撤至百里外的一处背山面水的冬季营地休整,留守喀喇莽乃前线的兵力大为减少,且多为战力较弱的附属部落。而那处粮草囤积点,位于营地侧后方的山谷中,守备看似严密,实则因长期无战事而有所松懈。
机会千载难逢!满桂当机立断,不再等待朝廷进一步的旨意。他深知战机稍纵即逝,果断决定发动一场精心策划的奇袭!
他兵分两路:
一路,由他自己亲自率领宣府镇最精锐的骑兵和车营火器部队,大张旗鼓,作出正面进攻喀喇莽乃的态势,吸引林丹汗的注意力。
另一路,则交由一员心腹骁将,率领两千最精锐的夜不收和敢死士,人人双马,携带大量火油、震天雷以及轻型佛郎机炮,由熟悉路径的奈曼部向导带领,借着夜色掩护,绕道远距离奔袭那座粮草囤地!
行动异常顺利。满桂的佯攻成功吸引了察哈尔主力的注意。而奇袭部队如同幽灵般穿越荒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然出现在山谷粮仓之外!
战斗短暂而激烈。明军以绝对优势的火力和有备算无备,迅速击溃了守军。紧接着,火油被泼洒,震天雷被投入囤积的草料和粮垛之中!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山谷,映红了半个天空!
等林丹汗惊怒交加地率主力赶来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灰烬和仍在燃烧的残骸。无数牛羊、粮草化为乌有!这对于即将面临春荒的察哈尔部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蒙古各部中传开。奈曼部率先公开叛离,举部西迁。敖汉部等也纷纷效仿,林丹汗众叛亲离,瞬间从“蒙古共主”变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他试图收拢残部,但军心已散,士气全无。
满桂没有急于追击,而是稳扎稳打,步步紧逼,同时广派使者,招降纳叛。漠南的局势,因这一把大火,彻底逆转。林丹汗的败亡,似乎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成都,四川总兵府。秦良玉面对清丈困局,再次展现了她不循常理的破局能力。她意识到,单纯依靠行政命令和考成法高压,虽能见效,但阻力巨大,且易生怨怼。必须找到一种能真正触动四川地方势力核心利益的方式,让他们从抵制转变为合作。
她的目光,投向了利润极其丰厚的“茶马贸易”和“盐引”。四川边茶、井盐,自古就是与西南少数民族乃至西域进行贸易的重要物资,其中涉及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许多地方豪强、官员乃至卫所军官都深度参与其中。
秦良玉上疏朝廷,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借清丈田亩、厘清户口之机,同步整顿茶马司和盐课提举司!对所有经营边茶、井盐的商户进行重新登记审核,其经营权(茶引、盐引)的发放,需与“是否配合清丈田亩、是否如实缴纳赋税”直接挂钩!凡清丈顺利、赋税无亏的地区,其商户可优先获得优质茶引、盐引,并可适度增加份额;凡清丈受阻、赋税拖欠的地区,则严格核减甚至暂停茶引、盐引的发放!
这一招,直击要害!许多原本对清丈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的地方豪强,其家族或代理人往往深度参与茶盐贸易。新政之下,若因田亩问题导致茶引盐引受限,损失将难以估量。
消息传出,四川舆论再次哗然。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抵制和抱怨,而是充满了激烈的内部争论和权衡。
不久之后,许多府县的清丈工作,突然变得“顺利”起来。以往那些“地契遗失”、“田界不清”的难题,似乎一夜之间都找到了解决办法。地方官员的态度也积极了许多,甚至主动出面协调纠纷。
秦良玉用利益的缰绳,巧妙地套住了那些桀骜不驯的地方势力,迫使他们在土地和商业利益之间做出选择。清丈工作终于打破了坚冰,开始真正加速推进。这位女总兵,以其独特的视野和果决的手腕,再次证明了她绝非凡俗之辈。
登莱、天津港口,一片繁忙景象。大量的粮草、军械、弹药被装运上船。来自山东、北直隶的各营精锐陆续抵达,与登莱水师的部分陆战营汇合,组成了一支近万人的远征军。
主将赵率教,是满桂麾下以勇猛果断、敢打硬仗着称的悍将。他深知此次北上任务艰巨,不仅要跋涉数千里,更要面对陌生的敌人和严酷的环境。他严格督促各部检查装备,尤其是火器和御寒物资,并对新补充进来的兵员进行紧急的适应性训练。
“此番北上,不同以往!”赵率教在誓师大会上声如洪钟,“我们要去打的是罗刹鬼!是占我疆土、杀我百姓的豺狼!陛下和朝廷看着我们,辽阳的熊经略和李永芳将军在等着我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校场上回应声震天动地。
与此同时,一支庞大的运输船队也从南方沿海启航,装载着更多的建材、重型火炮(需要拆解运输)和民夫,他们将通过海路,直接驶往辽东半岛,再换江船溯黑龙江而上,与赵率教的陆路部队在镇北堡一带会师。
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跨区域、海陆并进的远程兵力投送,充分展现了经过改革后大明军队逐渐提升的组织和后勤保障能力。帝国的战争机器,正开足马力,将强大的力量输向北疆那个遥远的焦点。赵率教站在船头,望着北方海天相接之处,目光坚定。他知道,一场恶战正在等待着他。
格物院内,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忙碌气氛。历时数载,呕心沥血,《天工开物》的修订增补工作终于接近尾声。新编纂的书籍,不仅包含了原着中几乎所有的农业、手工业技术,更大量增补了格物院近年来的最新研究成果:燧发枪的制造与原理、炼焦与高炉炼铁、新式水车风车的应用、甚至对蒸汽动力和机械传动的初步探索和构想(虽未完全成功,但记录了方向和思路)。
宋应星抚摸着厚厚的一摞书稿,眼中充满了疲惫,更充满了欣慰与激动。这已不仅仅是一部技术汇编,更是一部承载着“格物致知”、“利民强国”理想的宏大宝典。
刊刻工作立即启动。皇帝特旨,由内帑拨付专款,调集京师最好的刻工和印刷作坊,以最高规格进行雕版和印刷,务求精美准确。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朱常洛亲自为《天工开物》撰写了序言!在序言中,他高度赞扬了宋应星及格物院众工匠的贡献,阐述了科学技术对于国家富强、民生改善的巨大意义,并将此书誉为“窥天工之奥妙,开万世之利源”的经典。他甚至提出,待书籍刊印完成后,将颁发至各州府县学及重要工坊,鼓励士子工匠学习研究。
御撰序言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这意味着,“格物”之学,正式被最高统治者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获得了官方的正式认可和推崇。这对传统士大夫观念的冲击是巨大的,但也让无数像宋应星一样潜心实学的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知识的火种,即将以最正式的方式,撒向全国。
坤宁宫偏殿被布置成了一间雅致而不失活泼的蒙学书房。太子朱由楧的开蒙仪式正式举行。除了两位传统的翰林学士担任经史讲师外,还有两位特殊的“师傅”。
一位是精通数算、来自户部的年轻官员,他将负责教授太子基本的算术和钱粮概念。另一位,则是格物院的一位老匠师,他带来的不是书本,而是一个个精巧的模型:水车、纺车、甚至还有一台微缩的蒸汽机模型(不带动力)。他将用最直观的方式,向太子展示“百工之巧”和“格物之理”。
朱常洛亲自为太子挑选了启蒙读物。除了传统的《三字经》、《千字文》,还有格物院新编的、绘有插图的《万物图说》启蒙册,以及一些改编过的、体现忠诚、勇敢、智慧的历史小故事。
开学第一课,朱常洛甚至亲自到场。他没有讲解深奥的道理,只是拿着那本《万物图说》,指着上面的犁、水车、织机等图画,对睁着大眼睛的儿子温和地说:“楧儿,你看,百姓靠它吃饭,靠它穿衣。为君者,要懂得它们,爱护它们,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
朱由楧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小手好奇地摸着书上的图画。
这非同寻常的启蒙教育,如同在太子洁白的心灵画布上,涂下了第一抹与传统帝王教育截然不同的底色。未来的道路漫长而艰辛,但种子已经播下。帝国的未来,在朗朗的读书声和好奇的探索中,悄然孕育着新的可能。而帝国的现在,则在北疆的烽火、蜀中的变革和格物院的灯光中,坚定地走向未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