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带着铁锈般血腥气的黑暗。
林清音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无边的黑暗里飘荡,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只有心口那地方,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用钝器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洞。那根连接着她和墨渊的、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锁链,消失了。不是被斩断,而是另一端……空了。
他……死了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意识,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反而让她从深沉的昏迷中挣扎出几分清醒。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花了很久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穹顶,几缕惨淡的天光从头顶的裂缝渗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铺着些干枯的、散发着霉味的杂草。
这里不是祖祠。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心口那个空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她看到谢九安靠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旁,低垂着头,胸膛微微起伏,但气息很不平稳。他身上的衣服破损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还在微微渗着黑血,左臂更是肿胀发紫,被胡乱地用撕下的布条包扎着,看起来凄惨无比。他闭着眼,眉头紧紧锁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痛楚。
阿月蜷缩在另一个角落,小小的身体抱成一团,还在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她脸上有擦伤,衣服也破了,但看起来没有致命伤,只是吓坏了,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失了魂一般。
他们还活着……三个人,都还活着。
林清音想开口,喉咙里却干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她试图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破败的、疼痛的躯壳。
她的动静惊动了谢九安。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是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未散的惊悸。看到林清音醒来,他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但立刻被更沉的凝重覆盖。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最终还是靠着岩石没动,只是从身边摸过一个皮囊,用没受伤的右手费力地拔开塞子,一点点挪到林清音身边。
“喝点水。”他将皮囊口凑到林清音干裂的唇边。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林清音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目光却急切地看向谢九安,无声地询问着。
谢九安看懂了她眼中的疑问,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我们逃出来了。暂时。”
他简略地讲述了之后的事情。林清音昏迷后,祖祠的守护蛊和那些阴影被骨笛的力量暂时压制,但并未完全退去,而且外面的守卫肯定被惊动了。他拼着最后力气,背起林清音,拉着吓傻了的阿月,从原路逃出,不敢回寨子,只能凭着记忆和阿月断断续续的指引,躲进了这个位于寨子后山、早已废弃多年的祭坛洞穴里。
“这里……暂时安全。”谢九安喘了口气,看着林清音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她胸口那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的、不自然的凹陷感,眉头拧得更紧,“但你……你的情况很糟。”
何止是糟。林清音自己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从那个空洞里不断流失。当铺契约的反噬,加上强行吹响祖灵骨笛的代价,几乎掏空了她的根基。她现在还能醒着,已经是个奇迹。
“他呢……”林清音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谢九安知道她问的是谁。他摇了摇头,眼神复杂:“不知道。骨笛的力量消失后,我就感觉不到那边的任何动静了。可能……”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最坏的可能,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清音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一滴冰冷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入身下的干草里。心口的空洞,因为这句话,仿佛又被撕大了一圈,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是她……害了他吗?如果她没有吹响骨笛,没有试图用那微弱的力量去净化,他是不是……就能成功吞噬那股力量,活下来?哪怕……是以一种她不愿意看到的方式?
混乱、自责、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骨笛……”她忽然想起那支救了她,也可能间接害了墨渊的笛子。
“在这里。”谢九安从怀里取出那支苍白的骨笛。笛子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依旧冰冷,古朴,仿佛昨夜那惊天动地的白光只是幻觉。“它救了我们一命。”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后怕。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的阿月忽然发出了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我们……我们偷了祖灵骨笛……岩刚叔他们……还有黑苗寨的人……都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死定了……阿婆……我对不起白苗寨……”她越说越激动,身体抖得像筛糠。
谢九安叹了口气,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阿月说得没错,他们现在的处境,几乎是十面埋伏。白苗寨回不去了,黑苗寨更是龙潭虎穴,外面还有不知名的敌人在虎视眈眈。
洞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阿月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三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林清音躺在冰冷的草堆上,望着头顶岩石缝隙里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残存的意识。墨渊生死未卜,苏曼还在白苗寨不知情况如何,自己和谢九安重伤濒死,阿月也濒临崩溃……前路在哪里?希望在哪里?
她下意识地又想去抚摸心口那个空洞,却发现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也许……就这样结束,也好……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不,不能。曼姐还需要她,阿月还这么小……还有……如果墨渊还活着……她必须知道他的下落!
一股微弱却顽强的求生欲,如同石缝里挣扎出的小草,从她几乎枯竭的心田里冒了出来。
她重新睁开眼,看向谢九安,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谢九安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怔。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簇即便在绝境中,也未曾彻底熄灭的火苗。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有的、安抚人心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个龇牙咧嘴的怪表情。
“当然不能。”他哑声说,目光扫过洞穴入口,“得先想法子……把这一身伤处理一下。不然,不用等别人来杀,我们自己就先交代了。”
他挣扎着,开始检查自己身上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尤其是左臂和后背那几处乌黑发紫的地方,眉头越皱越紧。蛊毒和阴影留下的创伤,远比普通的刀剑伤更麻烦。
林清音看着他艰难的动作,又看了看还在哭泣的阿月,和自己这具动弹不得的身体,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又被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
他们真的……能撑到找到出路的那一刻吗?
洞穴外,隐约传来了模糊的、像是很多人奔跑和呼喊的声音,由远及近。
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追兵……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