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音的呓语如同冰冷的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渡厄当铺沉闷的空气里。谢九安紧紧抱着她,感觉怀中的身体时而冰冷僵硬,时而细微颤抖,那断断续续的、承载着他人绝望的词语,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撕裂。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劳地收紧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那个可怕的意识深渊里拽回来。这种无力感啃噬着他,比任何身体上的伤痛都更令人窒息。他憎恨自己的无能,憎恨那该死的玉簪,更憎恨提出那个方法的墨渊。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沉默立于床尾的墨渊早已千疮百孔。
苏曼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她看着清音姐痛苦,看着九安哥崩溃,只觉得这间曾经给予她安稳的当铺,此刻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小船,而她渺小得连一块浮木都抓不住。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清音姐真的……她该怎么办?这当铺该怎么办?
墨渊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林清音的痛苦,谢九安的绝望,苏曼的恐惧,这些浓烈的情绪像潮水般充斥在小小的内室里,他却仿佛置身事外。他只是观察着,分析着。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林清音心口那处“容器”正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消化着青鸾诅咒的核心能量,但那些依附于能量之上的、强烈的怨念残响,却如同顽固的污渍,需要她以自己的意识去擦拭。这种笨拙又低效的方式,在他看来毫无必要。力量存在的意义是扫清障碍,而非感同身受。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林清音苍白的脸,那紧蹙的眉心和破碎的呓语,让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再次浮现。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了那些早已死去、与己无关的人?这种毫无收益的自我消耗,和他所认知的世界法则完全相悖。
就在这时,前厅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蜂鸣般的震颤声。
墨渊异色的眼眸瞬间转向帘幕方向。是那个“谣诼之匣”。
他身形一动,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前厅。
柜台上的青铜匣子,此刻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匣体表面那些暗绿色的符文,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力,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幽光。匣内那原本只是烦人的低声絮语,此刻变得清晰了不少,而且不再是完全无序的杂音,似乎……在尝试着组合,模仿。
它模仿的,正是内室里弥漫的那些强烈情绪——
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谢九安那种焦灼到极致的压抑喘息;一点模仿苏曼恐惧的、细微的啜泣;甚至……还试图模拟林清音呓语中那深沉的怨恨与悲伤,虽然拙劣,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学习能力。
墨渊走到柜台前,指尖轻轻拂过匣子表面。那冰凉的触感下,是愈发活跃的杂念能量。这东西,在吸收弥漫在当铺里的情绪碎片,并且开始“成长”。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如他所料。这“谣诼之匣”并非死物,它更像是一个低级的、以情绪为食的寄生体。而此刻渡厄当铺内高涨的负面情绪,无疑是它绝佳的养料。
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刻意收敛了自身那足以震慑它的煞气,如同一个耐心的观察者,看着这匣子在这特殊的“温床”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或许,它能帮他更好地理解林清音那特殊“容器”与这类精神能量体之间的相互作用。
内室里,林清音的挣扎似乎达到了一个顶点。她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随即整个人脱力般软了下去,呼吸变得更加微弱,连那痛苦的呓语也停止了。
“清音!清音!”谢九安心胆俱裂,连忙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丝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气流,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巨大的恐慌并未散去。他抬头,赤红着眼睛看向帘幕方向,嘶声问道:“墨渊!外面怎么回事?那匣子是不是在影响她?!”
“与她无关。”墨渊冷淡的声音传了进来,“是它在吸收这里的‘养分’。”
“养分?”苏曼颤声重复,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是他们的恐惧和清音姐的痛苦,成了那鬼匣子的食物?
谢九安也瞬间明悟,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轻轻将林清音放平,为她掖好被角,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前厅,死死盯着柜台上的青铜匣,又看向好整以暇的墨渊。
“毁了它!”谢九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他不能再让任何可能危害到清音的东西存在。
“现在不行。”墨渊淡淡否决,“它与这屋内的情绪已初步联结,强行毁去,杂念瞬间爆发,可能会对她——”他目光扫向内室,“——造成二次冲击。”
谢九安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处处受制、无力破局的感觉逼疯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这东西在这里……‘吃东西’?”苏曼也跟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等。”墨渊言简意赅,“等她醒来,或者……等这东西‘吃饱’之后,形态稳定,再处理不迟。”他的语气,仿佛在讨论如何处置一个实验样本。
“等她醒来?要是她醒不来呢?!”谢九安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担忧、恐惧、愤怒在这一刻爆发。
墨渊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刺痛人心。他没有回答这个假设,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幽光闪烁的青铜匣。
就在这时,那匣子内部的低语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变得更加尖锐,甚至带上了几分……恶意的嘲弄?它模仿出的啜泣声变得扭曲,模仿出的怨恨变得愈发阴毒。
仿佛是被谢九安刚刚爆发出的剧烈情绪所催化。
苏曼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靠近了谢九安。
谢九安眼神冰冷,破云刃虽未出鞘,但凛冽的剑气已在他周身环绕。他死死盯着那匣子,打定主意,只要它再有丝毫异动,即便冒着风险,他也要立刻将其摧毁。
渡厄当铺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一边是昏迷不醒、在意识深处抗争的林清音;一边是虎视眈眈、情绪濒临失控的谢九安和惊恐无助的苏曼;一边是冷眼旁观、意图不明的墨渊;而柜台中央,则是那个正在悄然汲取负面情绪、逐渐变得危险的青铜匣子。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在一点点绷紧。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室的床榻上,林清音那沉寂了许久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