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领命。”
陆鸣稳住声音,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三座摇摇欲坠的“纸山”,脑中已开始飞速规划,“请问名录和摘要,是否有制式要求?天庭巡察司有无特定格式模板?”
每一个字都清晰平稳,不见丝毫慌乱——越是绝境,越要展现价值。
崔珏未语,只从案头推来一张纸笺。
纸张入手微沉,印着繁复的暗金云纹,散发着一丝与地府格格不入的纯净檀香,一望便知是天庭之物。
上面的格式要求极其繁琐,陆鸣却只扫一眼,瞬间抓住核心:年代(精确到甲子)、申诉者身份(阳间官职或籍贯)、阳寿异常简述(二十字内)、涉事司属(勾魂\/审判\/轮回)、当前状态(驳回\/待查\/归档)。
规则越细,反而越好操作。
他不再多言,当即拂开脚边尘埃,坦然席地而坐,将格式要求工整铺在身前。
脑中架构瞬间成型:先以百年为界粗分(每甲子一档),再按申诉类型细分(阳寿突减\/无故早亡\/延寿无据等),最后按涉事司属归档;摘要只提炼卷宗首尾结论性语句,绝不多写一字,不求深度,只求速度与准确。
笔尖落下,沙沙声在死寂的值房内响起。
他左手翻动卷宗,右手执笔记录,目光如电扫过关键信息,大脑如同最精密的分类器械高速运转。
惨青的磷火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动,映出额角细密的汗珠,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这座“公文大山”的搏斗中。
那些诉说着不公与冤屈的文字,此刻在他眼中只是亟待归类的符号。
时间在无声流逝。
案上混乱的“纸山”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肉眼可见地变矮,而陆鸣面前空白的笺纸上,渐渐被一行行工整利落的小楷填满,如同正在编织一张捕捉真相的巨网。
就在他指尖划过一份蒙尘的汉代竹简时,一阵极轻、却异常稳定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精准地停在西值房门外。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地府常见的飘忽或沉重截然不同。
紧接着,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着浅青色判官助手袍服的身影立在门口。
光线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姿,如幽谷兰花,悄然独立,自带一股隔绝了外界喧嚣与混乱的冷寂气场。
那身袍服剪裁合体,一丝不苟,连袖口和衣领的褶皱都透着一丝不苟的规整。
陆鸣的专注被这突如其来的存在感打断,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门口的女子面容清丽,堪称绝色,但那双本该潋滟生波的眸子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九幽寒霜,清澈见底,却也冰冷彻骨。
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疏离和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仿佛世间万物都需经过她手中无形标尺的苛刻丈量。
她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屋内堆积如山的混乱公文,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流露出一丝对“无序”本能的不适与排斥;
随后,目光最终落在那几乎被卷宗淹没、正伏案疾书的陆鸣身上,审视中更添了几分探究与不解。
“伯父,您要的《近十年轮回司勾魂合规性抽检报告》初核完毕。”
她声音清冷,公事公办,目光转向陆鸣时,审视更浓,“这位是?判官殿添新吏,我未曾接轮值通告。”
崔珏头也未抬,目光仍在竹简上,声音冷硬:“新来的,陆鸣。暂在档案处听用,处理积压。”
“崔小玉。判官殿律法核验助手。”她颔首,介绍简洁到毫无寒暄,将装订工整、封皮清晰的报告轻放在崔珏案角最显眼处——动作一丝不苟,透着近乎偏执的条理性。
她并未离开,安静侍立一旁,目光却如最精密的探针,落在陆鸣身上。
看着他以机械般的速度处理公文,那份惊为天人的效率,在她眼中只激起更深的审视——那是评估工具是否精准、流程是否合规的冰冷测算。
当陆鸣为了快速翻找,手肘稍微带乱了旁边一叠文件的边角时——
崔小玉的眉头,终于清晰地蹙了起来。
就在这时,陆鸣的笔尖划过那份镶金线的玉板公文——天庭急件的核心附件。
“啪嗒!”
手中的笔毫无征兆地掉落,溅开一团墨迹!
更糟的是——他几乎是本能地,用整个手掌死死按住了公文副本上那块区域!
崔小玉锐利的目光,瞬间钉死在他手上!
——直到这时,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才轰然炸开!
尾椎骨窜上的冰冷直冲天灵盖!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濒死时的记忆疯狂回笼:生死簿虚影、苍白青黑的手、划掉“999”改作“28”的朱砂笔、“秘书命,阎王定”的诅咒……所有画面、剧痛,在这一刻轰然重合!
一模一样!是同一个篡改者!同一个暴戾的黑手!我的死,只是其中一环!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在体内对冲,让他几乎控制不住颤抖——而崔小玉已经动了。
“陆鸣!”
她一步上前,快如惊鸿,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骨:
“崔判官明令:整理名录摘要。”
“严禁翻阅卷宗内容!”
“更不得触碰内页公文!”
她的目光如寒星,锁死他按在公文上的手和溅墨的笔,那冰冷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对“既定秩序”被莫名触碰而产生的、极淡的惊疑:
“你方才之举,意欲何为?”
“手上按的,是什么?”
“是否涉密?”
“立刻移开!出示文件!解释清楚!”
陆鸣猛地抬头,对上崔小玉那能洞穿一切伪装的冰冷目光,心脏狂跳如雷鼓!
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崔珏那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也射了过来——拔舌地狱的威胁近在咫尺!
而那份公文副本上——那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笔迹——正被他死死按在掌心!
“我……”他声音干涩,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必须在下一息,用一个完美的“意外”堵住她的嘴——更要趁机,将这份要命的“违规”,扭转为对她自身“失察”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