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驿的镇口,那块写着“此地有茶”的破木牌在风里晃了半晌,终于被一个挑担老汉拿扁担顺手扶正。苏牧阳从官道转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脚步没停,目光却已扫过整条街。
茶棚前坐了几个歇脚的商贩,眼神飘忽;卖炊饼的小摊主低头猛扇炉火,明明日头正毒;两个挑水汉子并肩走着,话说到一半突然闭嘴,还特意绕开他三步远。这些细节像针尖,一戳一戳往他神经上扎。
他知道不对劲。
不是江湖传闻里的那种“杀气四溢”,而是更瘆人的——所有人都知道点什么,偏偏没人敢说。
他刚走出十步,斜刺里冲出三人,穿着绸面短打,腰挂铁尺,脸上堆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哎哟,这不是苏大剑修嘛!”中间那人嗓门洪亮,像是生怕谁听不见,“瞧这身白衣,啧啧,跟孝服似的,穿三年丧都够了。”
左边一人接腔:“人家可是杨过大侠亲传弟子,能耐着呢!听说三个月前连剑都拿不稳,现在都能跟师父对招十回合啦——哦,是师父让着打的吧?”
右边那个干脆叉腰:“小小年纪就当救世主?江湖是不是穷疯了,连大学生都得请出来扛事儿?”
周围人纷纷侧目,有人摇头,有人偷笑,还有几个小姑娘捂嘴窃语:“真这么年轻?看着像个教书先生。”
苏牧阳站定。
没怒,没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衣袖,仿佛刚才那一阵风扬起了尘土。然后抬头,看向三人,嘴角微扬:“你们仨,是哪家戏班子跑出来的?《群丑闹市》这出没排熟啊,建议回去重练。”
人群一愣。
那三人脸色瞬间涨红。
“你——!”
“小子你找死!”
“装什么清高!”
苏牧阳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语气轻松得像在劝酒席上的醉汉:“各位,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毕竟我一个外来户,突然冒出来,又是‘剑修’又是‘救世主’的,换我也怀疑——说不定哪天发现我是靠刷脸进来的呢?”
众人哄笑。
他顺势环顾四周,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整条街听见:“但我想问一句——你们见过哪个救世主,是靠嘴皮子救的?”
笑声戛然而止。
“杨过前辈收我为徒那天,没考我剑法。”他顿了顿,目光如钉子般扎在三人脸上,“他问我:‘你能忍多久?’我说:‘一辈子。’他说:‘好,那就从闭嘴开始。’”
他往前一步,三人下意识后退。
“所以今天你们骂我乳臭未干也好,骂我蹭名头也罢,我都听着。”苏牧阳淡淡道,“但我不会动手——因为真正的剑修,不是在街头跟人吵赢了就算赢的。”
他又退回来,整理了下剑柄,像在掸灰:“你们要的是热闹?抱歉,我不卖票。你们要的是真相?等我办成一件大事再说。现在嘛……”他笑了笑,“让我过去喝碗茶行不行?渴死了。”
说完,他迈步前行。
起初没人动。
直到他走过第一人身边时,那人竟自动让开一条路。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围观百姓沉默着分开两侧,像潮水避开了礁石。那三个挑衅者站在原地,张着嘴,像三条离水的鱼。
苏牧阳就这么穿街而过,背影笔直,脚步不急不缓。
走到街尾拐角,他才微微侧头,眼角余光扫见那三人仍僵在原地,其中一人正偷偷摸向腰间铁尺。
他没回头,只低声自语:“演技太差,道具还生锈——这年头,反派连群演都不认真找了。”
巷子窄,两旁墙高,暮色压下来,像锅盖扣住了头顶。苏牧阳刚拐进去,迎面一个瘦小身影猛地撞来。
是个少年乞丐,十四五岁模样,满脸煤灰,破袄单薄,扑通一声摔坐在地。
“对不住对不住!”少年慌忙爬起,袖口翻卷,露出一截黑色布料——细密针脚,暗纹缠枝,和他在古庙外见过的影鸦服饰一模一样。
苏牧阳没立刻扶他。
反而盯着那布角看了两秒。
少年眼神闪躲,嘴唇微颤,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苏牧阳忽然笑了:“你这偷技不过关啊。撞人之前至少先咳嗽两声,好让我把钱包准备好。”
少年一怔。
“而且——”他蹲下身,与少年平视,“你要是真想偷,刚才街上那么多人挤着,机会多的是。何必专门挑这条冷巷?”
少年瞳孔微缩。
苏牧阳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进少年掌心:“拿着。不够吃饭的话,明天再来。”
少年握紧铜钱,手指发抖。
“另外。”苏牧阳压低声音,“如果有人逼你做不想做的事,记得一件事——逃不掉的时候,就装傻。他们最怕傻子活太久。”
少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走吧。”苏牧阳拍拍他肩膀,“别回头。”
少年踉跄跑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苏牧阳站在原地,望着那抹黑影远去,眉头轻蹙。
他知道,这不是偶然。
也不是简单的试探。
这是“千面计划”的第一步——用普通人当棋子,用良知当刀刃。让你打了不是,不打也不是。
但他没追。
也没喊。
只是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继续向前走。
巷子尽头是座小院,门口挂着块褪色布幡,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小孩涂鸦。门框上新贴了张黄纸,墨迹未干,写着“今日歇业”。
苏牧阳停下。
他盯着那张黄纸看了三秒,忽然伸手,将它撕了下来。
纸片飘落地面。
他推门而入。
院子里静悄悄的,井边晾着湿漉漉的衣裳,一只母鸡咯咯叫着从廊下钻过。二楼一间房亮着灯,窗纸映出人影晃动。
他踏上台阶,木板发出吱呀一声。
就在他即将抬手敲门时,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窗户被人猛地推开。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上面砸下来:
“你是苏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