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阳靠在断碑上,手指还扣着剑柄。他刚调息片刻,眼皮都没合全,东北角那片塌墙后又有了动静。
不是风吹石动的声音。
是人趴在地上爬行时,衣料蹭着碎砖的摩擦声。
他没睁眼,只抬手打了个手势。
神雕立刻飞起,翅膀一扇,把那堆乱石掀了个底朝天。底下钻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怀里抱着个陶罐,脸上全是汗。
甲拖着刀走过去,一脚踩住那人手腕:“又来?”
那人抖得像筛糠,陶罐摔在地上,滚出几块黑乎乎的东西。
火药。
“想炸村子?”苏牧阳终于站起来,声音还是哑的,但眼神已经冷了,“你们打算烧了李家屯,再把账算到我们头上?”
那人不敢抬头,只一个劲磕头。
苏牧阳转头对甲说:“带他去审,别用刑。让他自己讲。”
甲点头,押着人走了。
神雕在空中盘了一圈,忽然长鸣一声,冲向西边一片焦林。
苏牧阳立刻追上去。
林子深处有三条地窖,藏了六个人。他们身上都带着火折子和引线,其中一个腰间还挂着邪派令牌。
“真够执着。”苏牧阳把令牌扔在地上,“人都败了,还想着翻盘?”
俘虏里有个老的,胡子花白,说话倒是硬气:“金霸天虽倒,道统未灭。你们赢的是仗,不是人心。”
苏牧阳蹲下来,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你们准备烧的村子里,有没有你老家?”
老头不说话。
“有没有?”苏牧阳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
“有。”老头终于开口,“但我爹死在你们正道手里。”
“谁杀的?”
“不知道。只知道穿白衣的剑客。”
苏牧阳站起身,笑了下:“那你也该知道,现在穿白衣拿重剑的人是我。你要报仇,冲我来。可你放火烧村,烧的是跟你一样姓李、姓王的百姓。你爹若在天有灵,会认你这个儿子吗?”
老头嘴唇抖了抖,低头不语。
苏牧阳不再看他,转身下令:“所有火器集中销毁。兵器堆到旷野,点火熔掉。”
甲问:“当着他们的面?”
“对。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彻底失败。”
当天下午,空地上升起浓烟。上百把刀剑在烈火中扭曲变形,发出噼啪声响。俘虏们跪成一排,看着自己的武器化成铁水。
神雕站在高处,翅膀展开,挡住西斜的日头。
没人敢动。
苏牧阳走到俘虏面前:“你们可以走。但记住,若再犯事,下次抓到,不留活口。”
说完,他挥手。
甲解开绳索。
有人愣着不动,有人爬起来就跑,还有两个直接跪下磕头,说要留下干活赎罪。
苏牧阳没理他们,带着甲和几个轻伤的侠士,往山下走。
李家屯就在三里外。
可等他们到了村口,大门紧闭,门缝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怕我们是邪派假扮的。”甲低声说。
苏牧阳点头:“正常。换我我也躲。”
他没上前敲门,只让神雕低飞一圈,然后停在田埂上,把带来的米粮和伤药放在路边,转身就走。
第二天一早,村里来了人。
是个老汉,拄着拐杖,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看到熔剑的黑烟,又看到俘虏戴枷游街,他才颤巍巍走过来,扑通跪下:“恩人啊!我们被邪派抢了三年粮食,孩子饿得哭都不敢大声……你们真是来救人的?”
苏牧阳扶他起来:“现在信了?”
老汉抹着眼泪点头。
不到半天,四里八乡的人都来了。有人送菜,有人送布,还有小孩抱着鸡蛋跑来,放下就跑。
苏牧阳让人搭棚施粥,修桥补路。
可队伍里开始有人抱怨。
“咱们拼死打赢了,干嘛还干这些?”一个年轻侠士嘟囔,“该回去了吧?”
“就是。”另一人附和,“我又不是泥瓦匠。”
这话传到苏牧阳耳朵里。
他没发火,也没训人,只是叫所有人集合,在原战场废墟前站好。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青石板,放在地上。
然后抽出重剑,在石头上刻字。
一横,一竖,一撇。
“正气所聚,百邪不侵。”
八个字,刻得深而稳。
他放下剑,看着众人:“你们觉得赢了,是因为杀了多少人?破了多少阵?”
没人回答。
“是因为我们能守住这片土地。”他说,“敌人可以再来,但只要百姓知道有人护他们,心就不慌。心不慌,江湖就不乱。”
他指了指脚下:“这里昨天还在流血。今天我们要让它长出新草。桥断了,我们修。屋塌了,我们帮。这不是善事,是责任。”
说完,他弯腰捡起一块焦木,走向断桥。
甲第一个跟上。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有人扛木头,有人挖地基,有人帮村民搬石头。
第三天清晨,太阳刚出。
断桥修好了。
孩子们在桥边放纸鸢,风筝飞得老高。
村民送来热饭,摆在路边。
苏牧阳坐在石碑旁,衣服上全是灰,脸上也有泥点。他没换,也没洗。
一个老太太端着碗汤走过来:“小哥,喝点吧,暖暖身子。”
他接过,说了声谢。
老太太看着他,突然红了眼:“我孙子说,你是天上下来的剑仙。”
苏牧阳笑了:“我不是仙,是人。”
“可你做的事,比神仙还难。”
他没接话,只是低头喝汤。
汤有点咸。
但他喝完了。
神雕落在他身边,翅膀收着,头微微低垂,像是也累了。
甲走过来,肩上的伤又裂了,渗出血迹。
“你还撑得住?”苏牧阳问。
“死不了。”甲咧嘴一笑,“这点伤,比不上心里痛快。”
远处,百姓围在石碑前,有人读着上面的字。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仰头看他:“大侠,我能摸摸你的剑吗?”
苏牧阳拔出重剑,递过去。
孩子双手捧着,沉得差点拿不住。
“它很重。”孩子说。
“但它保护人。”苏牧阳收回剑,插在地上,“所以值得拿。”
中午时分,阳光正好。
石碑立起来了。
百姓自发在周围摆上鲜花和供果。
有人说该给苏牧阳磕头。
他拦住了:“这一战,不是我一个人赢的。是大家一起守下来的。”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有人喊:“苏大侠!”
接着是第二个:“苏大侠!”
声音越来越大。
“苏大侠!”
他站在碑前,没动,也没说话。
风吹过,扬起他衣角。
神雕抬起头,看了眼天空。
甲靠着桥栏,笑着喝了口酒。
孩子们的纸鸢还在飞。
一只红色的,飞得最高。
它穿过炊烟,越过树梢,朝着远山飘去。
苏牧阳抬头看着。
那只风筝突然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