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齐没多说,示意旁边的小厮去账房支了银钱,比苏婉茹要的数目还多了一些,语气疏离:“这些拿去先用着。以后若有难处,直接去找外院管事。”
这便是划清界限,不欲多往来的意思。
苏婉茹接过银子,连声道谢,垂下眼帘时,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甘与怨怼。
这点钱对如今的苏墨齐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却这般打发叫花子似的对待自己这个姐姐。
苏婉茹离开书房,穿过回廊时,正巧遇见被丫鬟小心翼翼搀扶着在廊下散步的夏桐。
夏桐穿着一身宽松的浅碧色夏衫,小腹已有了明显的隆起,身旁的丫鬟手里还捧着解暑的酸梅汤,小心伺候着。
夏桐……竟然怀孕了!
算算时间,父亲去世尚不足一年,苏墨齐竟在守孝期间就让曾经的姨娘、如今身份未明的女子怀了身孕!
这可是大不孝!
苏墨齐对她这个姐姐如此吝啬刻薄,自己却行此悖逆人伦之事!
不久后,扬州城的某些茶楼酒肆、深宅后院里,便开始流传起一则不好的传闻。
“听说了吗?那位新掌家的苏大爷,啧啧,真是了不得……”
“怎么?”
“他父亲去世还不到一年呢,热孝期间,就让他身边那个……那个以前是他爹房里人的夏娘子,有了身子!”
“啊?竟有此事?守孝期间行房已是不该,这……这对象还是……唉,真是有辱门风,大不敬啊!”
“谁说不是呢!表面上一副冷清样子,没想到内里这般……啧啧。”
流言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这风声自然也传到了苏墨齐耳中。
他面色阴沉,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不用多想,肯定是不久前才来府上打秋风的苏婉茹传的闲话。
苏墨齐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草木,眼神冰冷。
他不在乎外人如何议论他,但此事牵扯到夏桐和她腹中的孩子,便触了他的逆鳞。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好后交给一个下人:“送去给赵志。”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给赵志在某个偏远小县谋了个县丞佐贰的虚职。
这既像是施恩,实则是驱逐。
若赵志识趣,带着苏婉茹离开扬州,此事便作罢;若他们不识趣,或者流言再有后续……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
夏桐扶着腰,由丫鬟小心搀着走进书房时,苏墨齐正负手立在窗前,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墨齐。”她柔声唤道。
苏墨齐闻声回头,见是她,眉宇间的戾气稍稍收敛,快步上前扶住她:“你怎么过来了?不好好歇着。”
“心里惦记着你,便过来看看。”夏桐就着他的手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目光扫过他略显阴沉的侧脸,轻声道,“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我都听说了。”
苏墨齐眼神一冷:“不必理会那些无稽之谈,我已经处理了。”
夏桐却微微一笑,伸手覆上他紧握的拳,指尖温柔地抚平他绷起的手背青筋:“我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担心你动了气伤了身子。这流言恶毒,意在指责您不孝,玷污门风。可细想,老爷在时,您恪尽孝道,从未有失。如今苏家在您手中蒸蒸日上,远比老爷在世时更为兴盛,这难道不是对老爷最大的告慰与孝道么?”
“至于我……”她垂眸,掌心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我与您两情相悦,这孩子是上天恩赐,是我们盼来的骨肉。问心无愧,何惧人言?”
苏墨齐反手握住她的手,她掌心的温热与柔软,奇异地熨帖了他心头的怒火与憋闷。
他看着她平静的眉眼,那里面没有半分委屈,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坦荡。
“我只是……不想你受半分委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疼惜。
那些污言秽语,他听着都觉刺耳,更何况是身处漩涡中心的她。
夏桐摇摇头,唇边笑意加深:“有您护着,我何曾受过委屈?只要我们母子平安,您也身体康健,苏家安稳,便是最好的反击。那些跳梁小丑,任凭他们鼓噪几句,又能奈我们何?”
苏墨齐将掌心轻轻覆上她隆起的腹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圆润的弧度,以及其下孕育的生命力。
起初并无什么动静,他只是静静地贴着,感受着那份温热的充实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情愫。
这是他的骨血,是他与怀中女子最紧密的联结。
忽然,他掌心下的某处微微一动,像是有一条小鱼在静谧的湖面下轻轻吐了个泡,那触感轻微却清晰无比。
苏墨齐浑身一僵,呼吸都屏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又猛地抬眼看向夏桐。
夏桐正含笑望着他,眼中带着了然与温柔的光:“感觉到了?小家伙在跟爹爹打招呼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他……他动了……”
“嗯。”夏桐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的掌心在肚皮上缓缓移动,“近来是愈发活泼了,尤其是听到你的声音时,有时便会这般动几下。”
苏墨齐俯下身,将侧脸轻轻贴在她肚子上,试图离那小家伙更近一些。
“乖一些,莫要闹你娘亲。”他低声对着那圆润的弧度嘱咐,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与宠溺。
那里面是他盼了许久才得来的珍宝,是他冰冷人生中骤然降临的暖光,是他苏墨齐未来的全部指望。
夏桐垂眸看着他流露出的近乎笨拙的温柔,指尖轻轻梳理过他浓密的黑发,心中一片宁和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