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山坳,劫后余生的三人瘫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混杂泥土与草木气息的空气,尽管依旧湿热,却远比古墓中那甜腥致命的汞蒸气令人珍惜。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金万贯肩头仍在渗血的伤口和公输铭那因中毒而发青的脸色。
丁逍遥迅速检查了一下金万贯的伤势,刀口不深,但需要尽快处理。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示意公输铭帮忙。
“金爷,你怎么……”公输铭一边笨拙地给金万贯上药包扎,一边忍不住问道。他实在好奇,金万贯是如何从黄河渡口那必死之局中脱身,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南越王墓深处的。
金万贯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苦笑道:“胖爷我命硬,阎王爷不肯收!那天在渡口,看着凶险,其实我早看好了一条退路,跳进一个早就探好的废弃水道里,顺着地下水脉漂了老远,差点没憋死!出来后就一路南下,打听到你们可能来了番禺,又费了好大劲才摸到那鬼墓附近,正好撞见观山那群孙子鬼鬼祟祟地往里钻,我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摸了进去,想着关键时刻能搭把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与艰辛,可想而知。丁逍遥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药……药拿到了吗?”金万贯喘匀了气,急切地问道,这才是关键。
丁逍遥重重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几块温热的赤阳地精和那块幽蓝静谧的定魂璃。看到这两样东西,三人心头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总算没有白冒这九死一生的风险。
“事不宜迟,立刻回城!救青衣和道长!”丁逍遥当机立断。罗青衣和玄尘子还在百草堂和货栈,生死未卜,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三人互相搀扶着,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山间猎人踩出的小径,艰难地向番禺城方向行去。公输铭中毒渐深,脚步虚浮,金万贯有伤在身,丁逍遥内力消耗巨大,三人行进速度并不快。
直到日落时分,番禺城那低矮的城墙才出现在暮色之中。他们没有惊动陈掌柜的商队,而是直接赶往城西那家僻静的货栈。
然而,刚到货栈附近,丁逍遥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货栈周围太安静了,连平日负责洒扫的伙计都不见踪影,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极淡的、不同于往常的气息。
“小心!”丁逍遥低喝一声,示意金万贯和公输铭停下,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到货栈院墙外,侧耳倾听。
里面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推开虚掩的院门!
只见院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茶壶碗碟,墙壁上还有几道新鲜的刀劈痕迹!陆知简和负责照料玄尘子的那个郎中不见踪影,而原本安置玄尘子的房间,房门洞开!
丁逍遥心头猛地一沉,一个箭步冲进房间!
房间内更是混乱,床榻被掀翻,被褥散落一地,玄尘子……不见了!
“道长!”随后跟进来的公输铭和金万贯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观山太保!”金万贯看着墙上的刀痕,咬牙切齿,“他们动作好快!肯定是那个逃出来的杂碎报的信!”
丁逍遥眼神冰冷如霜,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房间。玄尘子虽然昏迷,但并非全无价值,观山太保掳走他,定然有所图谋。而且,陆知简和郎中也不在,是同样被掳走,还是……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三人立刻冲向后院,只见在柴房角落的草堆里,陆知简和那个郎中被人用绳索捆绑着,嘴里塞着破布,浑身是伤,尤其是陆知简,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气息微弱。
丁逍遥连忙上前,扯掉他们口中的破布,解开绳索。
“丁……丁兄……”陆知简看到丁逍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被巨大的焦急取代,“他们……他们抢走了道长……还……还去了百草堂!”
百草堂!罗青衣!
丁逍遥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观山太保的目标,不仅仅是玄尘子,还有罗青衣,或者说……是林老先生可能已经从罗青衣身上研究出的什么东西!
“你们留在这里照顾陆先生!”丁逍遥对金万贯和公输铭丢下一句话,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了货栈,朝着百草堂的方向疾奔而去!他甚至顾不上自己内力消耗巨大,将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在番禺城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心中的不安与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罗青衣身中奇毒,昏迷不醒,若再落入观山太保之手……
他不敢再想下去。
百草堂所在的僻静巷弄依旧冷清,但那股平日里萦绕的药香却被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某种焦糊味取代。百草堂那扇黑瓦白墙的院门,此刻竟被人以暴力劈开,门板歪斜地倒在一边。
丁逍遥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拔出短刀,小心翼翼地踏入院内。
院内比货栈更加狼藉!药柜被推倒,无数药材散落一地,与破碎的瓶瓶罐罐混合在一起。那引路小童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气绝身亡,那双空洞的眼睛兀自圆睁着,残留着惊恐。
丁逍遥无视这些,目光直刺那间悬挂着暗紫色门帘的内室!
门帘被撕扯下来一半,室内景象一览无余。那张紫檀木书案从中断裂,上面摆放的各种古怪药材和器皿洒落满地。林老先生瘫坐在墙角的阴影里,葛布长衫被鲜血浸透,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泡,他脸色金纸,气息奄奄,手中却死死攥着半截烧焦的、类似某种珊瑚或化石的奇异物件。
而室内那张原本安置罗青衣的玉床,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罗青衣,也被抢走了!
“林老先生!”丁逍遥冲到林老先生身边,试图查看他的伤势。
林老先生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是丁逍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悔恨,有愤怒,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他颤抖着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指向门外,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观……观山……海……海蜃珠……他们……抢走了……那女娃……是关键……”
海蜃珠?丁逍遥心中一凛,这是何物?与罗青衣有何关系?
他还想再问,林老先生的头却猛地一歪,手臂无力垂下,最后一口气已然断绝。只是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丁逍遥缓缓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玉床和死去的林老先生,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交织、沸腾。
观山太保!又是观山太保!
他们不仅掳走了玄尘子,抢走了罗青衣,还夺走了那所谓的“海蜃珠”!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俯身,从林老先生紧握的手中,轻轻取出了那半截烧焦的奇异物件。触手温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能量波动,这到底是什么?
而罗青衣,她体内那诡异的平衡之毒,与这海蜃珠,与观山太保的计划,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丁逍遥紧紧攥着那半截焦枯的物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站在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百草堂中,目光如同冰封的刀锋,投向门外番禺城沉沉的夜色。
猎物与猎手的身份,再次模糊。而新一轮的追杀与反击,已然在这南国的暗夜中,悄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