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工那句“黄河里的东西……可不止鱼虾”如同带着冰碴子的阴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岩洞内霎时间静得可怕,连洞外黄河的咆哮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丁逍遥的手依旧按在短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老船工那张在昏黄光线下晦暗不明的脸,试图从那沟壑纵横的皱纹和麻木的表情里,分辨出这句话到底是恐吓、警告,还是某种残酷的陈述。
“老丈,此话何意?”丁逍遥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老船工却不再看他,浑浊的目光转向那尊残破的龙王像,仿佛在与之交流。他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近乎叹息的声音:“黄河养人,也吃人。吃不够,就要找替身……‘鬼门礁’下面,沉着的东西,怨气重得很呐……”
替身?怨气?陆知简听得头皮发麻,他博览群书,自然知道关于黄河“水猴子”、“河漂子”找替身的种种恐怖乡野奇谈,但向来只当作志怪小说看待。可眼下身处这诡异的环境,听着这神秘老船工的低语,再结合玄尘子昏迷前的警示,由不得他不信上几分。
公输铭年纪最小,胆子却不小,他撇撇嘴,有些不服气:“老头,你别吓唬人!有什么东西,还能比观山那群活鬼更邪性?”
老船工猛地转过头,那双一直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直刺公输铭:“活鬼?嘿嘿……活鬼尚且有形,水里的东西……无形无质,勾的是你的魂!”
他顿了顿,用那双枯瘦如鸡爪的手,指了指洞外漆黑的水面:“你们身上的‘生人气’太重,还带着……土里的‘死气’和‘煞气’(指古堡沾染的),就像黑夜里的火把,它们……闻着味儿就来了。”
土里的死气和煞气?是指张壁古堡龙脉机枢的气息吗?丁逍遥心中剧震。难道这黄河里的诡异存在,与那被封印的龙脉地气有所感应?
就在这时,洞外原本规律澎湃的水声,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多了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在极远处窃窃私语,又像是水流穿过狭窄石缝时产生的怪异呜咽。这声音混杂在巨大的浪涛声中,本不易察觉,但在老船工说完那番话后,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老船工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脸色骤然一变!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垂暮老人,一把抓过地上的煤油灯,快步走到洞口裂缝处,侧耳倾听,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来了……”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什么来了?”丁逍遥也冲到洞口,凝神向外望去。浓雾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诡异的呜咽声似乎更近了,仿佛就在水湾之外徘徊。
“是‘河漂子’……还是……别的什么?”陆知简声音发紧,握紧了手中的勘察锤。
老船工没有回答,他迅速退回洞内,从那个生锈的铁皮箱子里翻找起来,拿出几截黑乎乎、像是某种动物油脂混合草药凝固而成的东西,迅速在洞口内侧和那尊龙王像前点燃。一股辛辣、沉闷,带着腥气的古怪味道顿时在岩洞内弥漫开来。
“这是‘驱魇香’,用老鼋油和断肠草做的,能遮遮你们身上的味儿……”老船工急促地说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本能般的、与未知危险对抗的决绝,“但挡不住太久!它们要是认准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洞外那诡异的呜咽声陡然放大!变得清晰可辨,那不再是单纯的流水声,而是仿佛有无数湿淋淋、冰冷的东西正在爬上河滩,摩擦着鹅卵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如同溺水者喉咙里滚动的咕噜声!
声音的来源,就在岩洞之外,近在咫尺!
公输铭和陆知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丁逍遥拔出短刀,横在身前,将昏迷的玄尘子和罗青衣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条狭窄的入口。
老船工则退到了龙王像旁边,佝偻的身体微微发抖,嘴里开始用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方言,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诵念某种咒语。那残破的龙王像在跳跃的灯光和缭绕的怪异烟雾中,面容似乎也变得狰狞起来。
“窸窣……咕噜……”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已经来到了裂缝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挤进来!
煤油灯的光线所能照到的裂缝边缘,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湿漉漉、反着幽光的、如同水草般滑腻的阴影在蠕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老船工的诵念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他猛地将手中剩余的一截“驱魇香”全部扔向洞口!
与此同时,丁逍遥眼中寒光一闪,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虽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鬼东西,但他绝不允许它们伤害自己的同伴!他手腕一抖,一枚藏在袖中的金钱镖带着破空声,精准地射向裂缝外那片蠕动的黑暗!
“噗!”
金钱镖似乎击中了什么,发出一声闷响。
洞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窸窣”声和“咕噜”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黄河永恒不变的咆哮,再次成为主宰一切的背景音。
岩洞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辛辣的烟雾依旧缭绕,以及四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走了?
丁逍遥不敢大意,依旧紧握短刀,小心翼翼地靠近裂缝,向外窥视。浓雾弥漫,河滩上空空如也,只有被灯光照亮的那一小片湿滑石头,上面似乎残留着一些不规则的水渍,但并无他物。
老船工停止了诵念,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那一番举动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看着丁逍遥,眼神复杂,有后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它们……暂时退了。”老船工沙哑道,“但你们的‘味儿’还在,它们不会走远,还会再来……天亮前,必须离开这里!”
丁逍遥收回目光,看向老船工,沉声问道:“老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似乎……很了解这些东西。”
老船工沉默了片刻,抬起浑浊的眼睛,望着那尊沉默的龙王像,缓缓道:“祖上……是这黄河的‘捞尸人’,也是这龙王庙的庙祝……有些东西,一代代传下来,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捞尸人!庙祝!难怪他身上既有水腥死气,又有香火味道。这是一个游走在生死边缘,与黄河最阴暗秘密打交道的古老行当。
“我们必须南下岭南。”丁逍遥不再隐瞒,“老丈可知,如何能安全渡过这段河道,避开……那些东西,还有岸上的追兵?”
老船工深深看了丁逍遥一眼,又看了看昏迷的玄尘子和罗青衣,最终,目光落在了丁逍遥腰间若隐若现的那枚青铜碎片上(他之前背负玄尘子时偶尔露出),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丁逍遥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道:“明天……午时三刻,阳气最盛,‘它们’会消停些……我知道一条小路,能绕过‘鬼门礁’,通往下游三十里外的‘风陵渡’……那里船多,或许能找到去南边的路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苍凉:“但这条路……也不好走,要看你们的造化,和……龙王爷肯不肯放行了。”
龙王爷肯不肯放行?这话听着玄乎,但结合今晚的遭遇,却没人敢当作戏言。
丁逍遥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径。他抱拳,郑重道:“多谢老丈指点!此恩必报!”
老船工摆了摆手,重新蜷缩回干草堆上,背对着他们,不再说话,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古怪老人。
岩洞内重新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洞外是虎视眈眈的未知恐怖和追兵,洞内是生命垂危的同伴和前路未卜的迷茫。
丁逍遥看着跳动的灯火,心中思绪翻腾。玄尘子昏迷前的呓语,“水底的东西”,老船工的警告,南下的路途……无数线索和危机交织在一起。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与龙脉息息相关的青铜碎片,又看了看气息微弱的玄尘子和罗青衣。
天亮之后,他们将再次踏上征途,闯入那片被浓雾和传说笼罩的、更加凶险的未知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