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陡然从刺目的阵法光芒转变为雨林间斑驳柔和的晨曦,丁逍遥的双眼一时无法适应,猛地闭上,又迅速睁开。
脚下是松软潮湿、铺满腐烂落叶的泥土,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草木清香、泥土的腥气以及某种野花甜腻的芬芳,彻底取代了神庙中那混合着焦糊、臭氧与血腥的死亡气息。耳边是嘈杂却充满生机的交响——不知名的鸟雀在头顶林冠间清脆鸣叫,虫豸在脚下草丛中窸窣作响,远处似乎还有溪流潺潺的水声。
回来了。从那个幽暗、死寂、步步杀机的远古神庙,回到了生机勃勃的人间。
然而,丁逍遥心中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如同本能般瞬间绷紧。他强忍着精神透支后的剧烈头痛和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迅速扫视四周。
这是一片典型的热带季雨林,巨树参天,藤萝密布,植被茂密得几乎难以通行。他们此刻正位于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林地,身后是一座覆盖着厚厚苔藓和攀缘植物的陡峭山壁,完全看不出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仿佛那布洛陀祖庙只是一个集体产生的幻觉。
云梦谣和陆知简还处于空间转换的眩晕和脱离绝境的巨大惊喜中,两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陆知简更是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要将肺里残留的神庙浊气全部置换掉。
“我们……我们真的出来了!”陆知简声音带着颤抖,是后怕,也是激动。
云梦谣则迅速恢复了医生的冷静,她先确认了依旧躺在地上沉睡的萧断岳情况稳定,呼吸平稳有力,后背那恐怖的伤口竟已结痂,新生粉嫩的肉芽在晨光下清晰可见,这恢复速度堪称奇迹。她这才看向靠树喘息的丁逍遥,眼中满是关切:“逍遥,你怎么样?”
“还撑得住。”丁逍遥声音沙哑,摆了摆手,目光却锐利地投向四周幽深的林莽,“现在不是庆幸的时候。我们不确定被传送到了哪里,距离敢壮山多远,更不确定‘公司’的人是否还在附近搜寻。这里,未必安全。”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陆知简刚刚升起的喜悦。少年脸色一白,也紧张地望向四周,茂密的丛林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丁逍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先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个用布仔细包好的创世源骸晶体。晶体依旧冰凉,毫无光泽,像一块最普通的蓝色石头,但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沉寂的本源联系。他将它小心收好。接着,他又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三件圣物——缩小铜鼓、断裂巨斧、土黄矿石,它们也失去了在神庙中的灵异光辉,变得古朴无华,但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历史的质感。
“梦谣,检查我们的物资。”丁逍遥下令。
云梦谣立刻行动起来。她随身携带的药囊几乎空了,只剩下几颗应急的蛇药和止血粉。水壶也是空的。陆知简的背包里,探测设备大部分报废,只剩下一块备用的指南针和一些零碎工具。食物更是半点也无。
“情况不妙,”云梦谣脸色凝重,“没有水,没有食物,老萧需要休养,你的状态也很差。我们必须在体力耗尽前找到水源和出路。”
丁逍遥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陆知简身上:“知简,指南针还能用吗?”
陆知简连忙掏出指南针,看了看,点头道:“能用!指针稳定。”
“好。”丁逍遥挣扎着站直身体,感受了一下虚浮的双腿,“我们得先找到水源。有水源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人烟,或者至少能找到补充体力的东西。老萧我来背。”
“不行!”云梦谣立刻反对,“你现在的状态……”
“我还能撑一会儿。”丁逍遥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梦谣,你负责探路和警戒,注意毒虫瘴气。知简,你负责照顾老萧……不,你帮我一起抬着老萧。”他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确实难以背负萧断岳这沉重的身躯。
三人不再耽搁,由云梦谣根据指南针和有限的野外知识判断了一个大致下山的方向,丁逍遥和陆知简一左一右,用找到的坚韧藤蔓和木棍制作了一个简易担架,将沉睡的萧断岳安置上去,费力地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在这片原始雨林中艰难跋涉。
雨林内部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难行。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苔藓,纵横交错的藤蔓,以及无处不在、伺机而动的蚊虻,都极大地消耗着他们本就不多的体力。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汗水瞬间就浸透了衣衫。
丁逍遥咬紧牙关,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大脑一阵阵眩晕,那是精神严重透支的后遗症。但他不能倒下,他是这个临时小队此刻唯一的主心骨。他必须把大家带出去。
云梦谣走在最前面,手中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既当探路杖,也当武器。她不时停下来,仔细观察地上的痕迹,辨认可食用的野果或是否有野兽踪迹,神情专注而警惕。她偶尔会回头看向丁逍遥,看到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和紧抿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深知此刻任何软弱的关怀都是多余的。
陆知简则显得更加吃力,他本身体力就不算好,抬着萧断岳更是让他气喘吁吁,脸色涨红。但他也咬牙坚持着,他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必须贡献自己的力量。
行进了一个多小时,三人已是筋疲力尽。丁逍遥感觉自己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停一下!”前面的云梦谣突然低声道,举起手示意。
丁逍遥和陆知简如蒙大赦,轻轻放下担架,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息。
“有发现?”丁逍遥努力平复呼吸,问道。
云梦谣蹲下身,拨开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指着地面一些模糊的蹄印和几颗黑色的、类似羊粪的颗粒:“有赤麂的踪迹,而且比较新鲜。附近应该有水源,动物需要喝水。”
这个消息让三人精神一振。
“跟着痕迹走。”丁逍遥当机立断。
果然,沿着兽径又艰难行进了约莫半小时,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传入耳中。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林中却格外清晰。
“水声!”陆知简惊喜地叫道。
三人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道屏障般的藤蔓,一条宽约两米、清澈见底的山涧出现在眼前!溪水潺潺,撞击在圆润的卵石上,溅起白色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太好了!”云梦谣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进入雨林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她率先冲到溪边,没有立刻喝水,而是仔细观察水质,又嗅了嗅,确认清澈无异味后,才用手捧起一掬,小心地尝了尝。清冽甘甜,带着一丝凉意瞬间滋润了干渴冒烟的喉咙。
“没问题,可以喝!”
丁逍遥和陆知简也顾不上许多,扑到溪边,贪婪地饮用着这救命的甘泉。冰凉的溪水入腹,仿佛给即将枯竭的身体注入了新的活力。丁逍遥又用水壶装满水,小心地给昏迷的萧断岳喂了一些。
补充了水分,三人疲惫稍减,但饥饿感随之而来。
云梦谣沿着溪流搜索,很快发现了几株野芭蕉树,上面挂着几串青涩的果实。她砍下一些,虽然未完全成熟,有些涩口,但至少能果腹。她还找到了一些可食用的蕨菜嫩芽。
三人围坐在溪边,默默地吃着这简陋的“午餐”。气氛暂时缓和下来,但忧虑并未散去。
“我们现在在哪里?”陆知简一边费力地吞咽着青涩的芭蕉,一边问道。
丁逍遥摇了摇头:“不确定。祖庙的传送阵法将我们送到了这里,但方位和距离都是未知数。只能确定我们还在广西境内的某片山林里。”
他拿出那块源骸晶体,再次感受,依旧毫无反应。看来短时间内,它是无法提供任何指引了。
“必须尽快找到人烟,或者确定我们的位置。”丁逍遥沉声道,“老萧需要更好的环境和药物治疗,我们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太久在野外的消耗。”
他看向云梦谣:“梦谣,吃完东西,我们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山涧最终总会汇入更大的河流,河流附近找到村寨的可能性更大。”
“好。”云梦谣点头,随即又蹙起眉头,“但我担心‘公司’的人。他们损失惨重,绝不会轻易放弃。敢壮山附近,乃至出入这片山区的要道,恐怕都有他们的眼线。”
丁逍遥眼神一凛:“没错。所以,即使找到人,我们也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和目的。一切小心为上。”
休息了约莫半小时,恢复了一些体力,三人再次抬起萧断岳,沿着溪流向下游方向前进。
溪流两岸的路虽然依旧难行,但比在密林中盲目穿行要好了很多。期间,他们又发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的微弱痕迹——一根被丢弃的、半腐烂的烟头,一段被刀砍断的藤蔓。
这些痕迹让三人既感到希望,又更加警惕。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林隙,将丛林染上一片金黄。他们已经沿着溪流走了很远,溪面逐渐变宽,水势也平缓了许多。
走在最前面的云梦谣突然再次停下,蹲下身,仔细查看溪边一片被压倒的草丛和几个清晰的脚印。
“脚印很新,是不久前留下的,不止一个人。”云梦谣压低声音,神色严峻,“看鞋印的花纹和深浅,不像是普通山民……更像是专业的登山靴或者……军靴。”
丁逍遥的心猛地一沉。
他和陆知简轻轻放下担架,凑上前去。
只见湿润的泥地上,七八个清晰的鞋印凌乱地分布着,鞋底花纹深刻,印痕有力,显示出穿着者良好的体能和负重。
是“公司”的搜索队?还是其他的探险者?或者是……护林员、边防?
无法判断。
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不明身份的踪迹都意味着潜在的危险。
丁逍遥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噤声,并将担架拖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隐蔽起来。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除了溪流声和虫鸣,林间似乎还隐约传来了一种细微的、规律的……“沙沙”声。
那绝不是自然风声或动物活动的声音。
更像是……人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而且,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靠近!
丁逍遥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缓缓从后腰摸出了那柄跟随他多年、沾染过无数墓穴阴气与血迹的短柄工兵铲,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云梦谣也握紧了手中的尖木棍,眼神锐利如鹰。
陆知简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夕阳最后的余晖掠过树梢,丛林迅速黯淡下来。
幽暗的林影中,那“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