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深邃,向下不知延伸几何。两侧自发光的矿石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白光,驱散了部分阴霾,却也让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青铜锈蚀与雷霆威严的气息更加清晰。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阶上,都发出空旷的回响,更显得这条通道幽静得可怕。
丁逍遥拄着岩壁,强撑着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额头上冷汗涔涔。青铜树枝的消散让他心中若有所失,那不仅是件宝物,更数次拯救团队于危难,但此刻,他无暇伤感。
罗青衣搀扶着他,警惕地留意着四周。萧断岳断后,独臂紧握着一块从通道壁上掰下的、边缘锋利的发光矿石,权当武器,眼神凶悍地扫视着来路,防备着那些暂时被压制的战魂追来。玄尘子、林闻枢护着依旧昏迷的云梦谣和惊魂未定的陆知简、金万贯走在中间。公输铭则不断扫描着通道结构,确认安全性。
“能量读数稳定,通道结构坚固,无陷阱迹象。”公输铭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来一丝令人安心的理性,“空气中的雷霆粒子浓度在增加,前方应有大型空间。”
果然,向下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阶梯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又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但规模远不如上方的悬棺溶洞。这里更像是一座庄严肃穆的殿堂。殿堂呈圆形,四周矗立着八根需要数人合抱的青铜巨柱,柱身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巴人雷纹与征战、祭祀的场景,虽历经千年,依旧散发着沉甸甸的威压。
殿堂的穹顶并非天然岩壁,而是由某种黑色的、非金非石的材质构筑,其上镶嵌着无数颗夜明珠,排列成周天星斗的图案,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将整个殿堂照亮。
而在殿堂的最中央,并非棺椁,而是一个三尺见方的青铜祭坛。祭坛通体暗青,表面光滑如镜,只在中心位置,供奉着一件器物——
那是一件青铜铸造的乐器,形似圆筒,上丰下杀,顶部伏着一只造型古朴、栩栩如生的猛虎作为钮饰,猛虎作仰天长啸状,仿佛在与九天雷霆呼应。器身表面布满了雷云纹路,虽然静止不动,却自然流露出一股统御雷霆、号令万灵的磅礴气势!
“虎钮錞于!”陆知简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推开搀扶他的林闻枢,踉跄着扑到祭坛前,却又不敢伸手触碰,只是痴迷地看着,“真的是它!巴人军阵乐器,亦是祭祀重器,象征王权与神权!史载其‘声震如雷,可通鬼神’!没想到……没想到真的存在,而且保存如此完好!”
金万贯也凑了过来,眼睛放光,下意识地搓着手:“这玩意儿……值老钱了吧?” 但一想到外面那些恐怖的战魂,以及刚才青铜树枝消散的诡异,他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没敢动歪心思。
丁逍遥在罗青衣的搀扶下,也走到祭坛前。他凝视着那尊虎钮錞于,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外界雷霆和战魂同源,却又更加精纯、更加威严的力量。这就是钥匙!安抚战魂,解开雷击木束缚的钥匙!
“如何用?”丁逍遥看向公输铭和刚刚苏醒过来、依旧虚弱的玄尘子。
玄尘子仔细观察着祭坛和虎钮錞于,又抬头看了看穹顶的星图,手指掐算,面色凝重:“此乃‘八柱雷坛’,对应八卦,上应星宿,下镇地脉。这虎钮錞于便是阵眼核心。欲动用其力,非简单敲击即可,需以特定方式,引动其内蕴的‘雷音’,调和此地狂暴的雷气与战魂执念。”
公输铭眼中白光扫描着虎钮錞于和整个祭坛:“器物内部结构复杂,蕴含独特的能量回路。其激发方式,可能与声音频率、能量注入方式,以及……使用者的‘资格’有关。”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丁逍遥身上。在场众人,若论与“力量”的契合与掌控,无疑以丁逍遥为首,尽管他现在重伤。
“资格?”萧断岳皱眉,“什么资格?”
“巴人王族血脉,或者……得到其认可的强大意志与力量。”玄尘子补充道,眉头紧锁,“我等皆非巴人后裔,唯有尝试以力引之,以意通之。但此举极为凶险,錞于内蕴天威,一个不慎,引动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林闻枢忽然脸色一变:“不好!上面的战魂骚动加剧了!它们好像……快要冲破那层暂时的压制了!” 他手中的能量探测器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众人心头一紧。时间不多了!
丁逍遥深吸一口气,推开罗青衣搀扶的手,踉跄一步,独自站定在祭坛前。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那尊虎钮錞于。
“我来试试。”
他没有选择。团队已至绝境,这是他作为领队,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并没有直接去拿那虎钮錞于,而是悬停在其上方。他闭上双眼,努力摒弃杂念,忽略身体的剧痛,将全部精神集中。
他回忆起在吴越剑冢降服兵戈剑胎时,那种对“力量”本质的触摸;回忆起在夜郎王竹海,以兵戈之气定住青神狂暴的瞬间;更回忆起刚才,青铜树枝那充满“调和”与“宁静”的共鸣之意。
兵戈,不止是破坏,亦是秩序。
雷霆,不止是毁灭,亦是新生。
他需要的,不是对抗,不是征服,而是……引导,是安抚。
一丝微弱的、却异常精纯凝练的兵戈之气,从他指尖缓缓溢出,并非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暗金色,带着一种“梳理”与“规整”的意志,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尊虎钮錞于。
当那丝暗金色的兵戈之气触碰到冰凉的青铜器身时——
“嗡……”
虎钮錞于轻轻一震,顶部的虎钮仿佛活了过来,那双空洞的虎目之中,竟亮起了两点微弱的、苍白色的雷光!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雷霆意志,顺着丁逍遥的兵戈之气,猛地反冲入他的体内!
“呃啊——!”
丁逍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结、又被灼烧!那恐怖的雷霆意志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与他本身的兵戈之气激烈冲突,更要命的是,这股力量引动了他原本就沉重的伤势!
“逍遥!”
“老大!”
众人惊呼,罗青衣就要上前强行打断。
“别动他!”玄尘子厉声阻止,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他在与錞于意志沟通!外力干扰,两人皆亡!”
丁逍遥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抛入了雷霆的海洋,无数狂暴的闪电撕扯着他的灵魂,千年战魂的嘶吼在他耳边回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磨灭。
不能放弃!
他想起了云梦谣拼死传递出的、雷击木灵性的悲鸣与求助;想起了队友们浑身染血却依旧坚定的眼神;想起了自己肩负的责任!
“我……不是来毁灭的……” 他在意识的狂澜中,奋力固守着一丝清明,将自己的意志,那源于“阵眼”的稳定,那源于“鬼手”的掌控,那源于对同伴的守护,化作最坚韧的丝线,缠绕向那股狂暴的雷霆意志。
“我是来……寻求和解……履行古老的契约……”
他一遍遍地传递着这个意念,不再试图对抗,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工匠,梳理着那狂暴力量中混乱的部分,抚平其躁动,引导其归于……某种原始的、威严的“秩序”。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炼狱中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丁逍遥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时,那狂暴的雷霆意志,似乎终于认可了他那坚韧不拔、且充满“秩序”与“和解”意味的意念,冲击力开始缓缓减弱,并逐渐与他那丝暗金色的兵戈之气开始……融合?
不,不是融合,是认可,是允许!
丁逍遥猛地睁开双眼!此刻,他的左眼瞳孔之中,竟隐隐有一道细小的苍白电蛇一闪而逝!
他不再犹豫,左手猛地向下一按,并非用力抓取,而是以一种奇特的、带着韵律的手法,轻轻拂过虎钮錞于的顶部虎钮。
“铛——!!!”
一声古朴、苍凉、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嗡鸣,自虎钮錞于上骤然响起!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阻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地下殿堂,更透过上方的通道,传入了那片悬棺溶洞,传入了每一个躁动不安的守护战魂意识深处!
嗡鸣声过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殿堂穹顶的星图骤然亮起,八根青铜巨柱上的雷纹依次闪烁,整个“八柱雷坛”被激活!一股浩瀚、威严、充满古老契约力量的波动,以祭坛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上方溶洞中,那些原本狂躁冲击、幽蓝光芒乱闪的守护战魂,在这蕴含着“王命”与“神权”的錞于之音下,齐齐停止了动作。它们那充满戾气的幽蓝“目光”中,挣扎、迷茫、最终化为一种深深的敬畏与……顺从?它们缓缓收起了武器,身形逐渐变得虚幻,最终化作点点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纷纷投入了中央那棵巨大的雷击木之中。
雷击木的光芒也渐渐趋于平和,那狂暴的力场缓缓收敛,只剩下精纯的生机与威严的雷意在静静流淌。那被压制的微弱灵性,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安抚,成功了!
殿堂之内,丁逍遥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倒去。罗青衣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此刻的丁逍遥,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但嘴角却带着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意。
他做到了。
虎钮錞于静静置于祭坛之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终于掌握了这把通往生路、或许也是通往更深秘密的“钥匙”。
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公输铭忽然抬头,看向穹顶星图,眼中白光急闪:“检测到高能反应!来源……星图核心!有东西……被錞于之音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