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林木,斑驳地洒在华山后山这片人迹罕至的谷地,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衬得周遭愈发清冷。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坐在冰冷的岩石和枯草上,连动弹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重新呼吸到带着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气,本该感到庆幸,但弥漫在队伍中的,只有死里逃生后的虚脱和更深沉的疲惫。
三名重伤员被小心地安置在相对平坦避风的地方。金万贯依旧昏迷,但胸膛尚有起伏,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伤口处被罗青衣紧急处理过,敷上了最后的止血生肌药粉,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暂时看不到那骇人的灰败毒素,但他整个人的生气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罗青衣自己也昏迷不醒,她躺在金万贯不远处,脸色灰暗,那只引导过邪异能量的右臂被小心地放在身侧,衣袖卷起,露出的皮肤上,那些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暗色纹路并未消退,反而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更加清晰,触之冰凉坚硬,仿佛那不是血肉,而是某种即将碎裂的瓷器。她偶尔会无意识地蹙紧眉头,似乎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梦谣的情况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会断掉。心神受创带来的影响是深层次的,即便在昏迷中,她的身体也时不时会轻微抽搐一下,仿佛惊弓之鸟。
丁逍遥靠坐在一块山石旁,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隐痛。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右臂依旧麻木,虎口崩裂的伤口已经自行凝结,但稍微用力就钻心地疼。他看向其他人,萧断岳如同脱力的巨熊,靠着一棵歪脖子树大口喘息,身上满是刮蹭的血痕和尘土;公输铭脸色惨白地抱着骨折的手臂,额头全是冷汗;玄尘子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但眉宇间的疲惫和苍白难以掩饰;林闻枢算是状态最好的,但也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满了后怕。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处理伤势,补充食物和水。”丁逍遥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强撑着站起来,目光扫过这片陌生的谷地。群山环绕,林木幽深,根本辨不清方向,更不知道身在华山何处。
“我去探路。”萧断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显然体力也透支严重。
“我和你一起去。”林闻枢连忙上前搀扶,“我能听声辨位,或许能找到水源或者人迹。”
丁逍遥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小心,有任何不对劲,立刻退回。”
萧断岳和林闻枢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消失在林木深处。
剩下的几人留在原地,守护着伤员。公输铭忍着剧痛,用还能动的左手,配合牙齿,试图将骨折的右臂用树枝和布条重新固定得更妥帖一些。玄尘子则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几颗安神定魄的药丸,分别给罗青衣和云梦谣喂下,虽然效果有限,但总好过没有。
丁逍遥走到金万贯身边,蹲下身,再次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脉搏依旧微弱,但似乎比在地底时稍微有力了一点点。他的目光落在金万贯那被包扎起来的伤口附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金万贯伤口周围的皮肤,似乎隐隐泛起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青色?与之前那灰败和暗紫色不同,这青色更沉,更内敛,仿佛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
他轻轻掀开包扎的一角,凑近了仔细看。没错,虽然很淡,但那片皮肤确实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意,而且……似乎比周围的皮肤温度更低一些。他用指尖轻轻触碰,一股微弱的、熟悉的阴寒感顺着指尖传来,让他胸口那沉寂的灰白痕迹都似乎悸动了一下。
是残留的毒素?还是……那棋盘能量与毒素结合后,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
丁逍遥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罗青衣搏命般的救治,虽然暂时保住了金万贯的命,逼出了大部分致命毒素,但似乎……留下了某种更难缠的“根”。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金万贯,身体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意义不明的音节,仿佛在噩梦中挣扎。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枯草。
“金爷?”公输铭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担忧地看过来。
丁逍遥按住金万贯的肩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但金万贯的抽搐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剧烈,他猛地睁开了一下眼睛!
那眼神,浑浊、空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仿佛不属于他自己的冰冷!仅仅一瞬,他又闭上了眼,恢复了昏迷,但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
“他……”公输铭的声音带着惊疑。
丁逍遥脸色凝重,缓缓松开了手。他几乎可以肯定,金万贯体内,确实留下了某种“东西”。那邪异棋局的能量,或者说那混合毒素的本质,并未被完全清除,而是以一种更隐蔽、更深入的方式潜伏了下来。
这绝非好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断岳和林闻枢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振奋。
“找到路了!”萧断岳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透着希望,“沿着山谷往下走,大概五六里地,有一个很小的山村,看着挺偏僻,但应该能找到吃的和住处!”
这消息如同强心剂,让众人精神一振。无论如何,先安顿下来再说。
他们再次行动起来。萧断岳背上金万贯,丁逍遥和林闻枢轮流背负罗青衣,公输铭和状态稍好的玄尘子则负责照顾云梦谣。一行人沿着萧断岳他们探出的路径,向着山谷下方艰难跋涉。
山路崎岖,夜色渐浓。当远处山坳里零星亮起几点昏黄的灯火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依山而建,房屋低矮破旧。他们的到来引起了村里一阵狗吠和骚动。村民们大多淳朴而警惕,看到这一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外来人,既好奇又害怕。
丁逍遥拿出了一些钱(金万贯昏迷,钱财由他暂管),找到村里看起来像是主事的一位老者,编造了一个山中遇险、同伴重伤的借口,请求借宿和购买一些食物药品。
老者看着他们凄惨的模样,尤其是昏迷不醒的三人,最终还是心软了,将他们安排在了村尾一处废弃的、但还算完整的猎人小屋里。
小屋狭小简陋,但总算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屋顶和可以躺下的地方。众人将伤员安顿在唯一的土炕上,其他人则只能打地铺。
罗青衣和云梦谣被并排放在炕上,依旧昏迷。金万贯被放在炕尾,他不再抽搐,但呼吸时而平稳,时而急促,眉头紧锁,仿佛在与体内的什么东西抗争。
萧断岳用买来的粮食和腊肉,在屋外的土灶上勉强煮了一锅稀粥。热腾腾的食物下肚,总算驱散了一些寒意和虚弱。
饭后,丁逍遥和公输铭再次检查了金万贯的情况。借着油灯的光芒,两人都清楚地看到,金万贯伤口周围那片不正常的青黑色,似乎比傍晚时更加明显了一些,范围也隐约扩大了一圈。用手指按压,能感觉到皮下的僵硬和冰冷。
“这……”公输铭倒吸一口凉气,“像是……‘煞气’入骨?那棋盘能量的残留,与毒素结合,恐怕正在侵蚀他的根本!”
丁逍遥沉默不语,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他胸口的灰白痕迹,对这股阴寒气息异常敏感,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刺痛。
麻烦,远未结束。金万贯的命虽然暂时保住,但他体内埋下了一颗更危险的种子。而这颗种子会如何生长,会带来什么后果,无人知晓。
夜色深沉,小村寂静。猎人小屋里,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疲惫而忧心忡忡的脸。华山棋局的阴影,并未随着他们逃出生天而消散,反而以一种更隐秘、更恶毒的方式,缠绕上了他们其中一员。
而远方,那石碑所预示的、更大的“棋局”,似乎也正将它的触角,悄然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