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要动贤王,牵连的何止他一人——安王那厮,照样跑不了。
这节骨眼上,秦王也该掂量着出手了。
他既想拉齐国公府站到自己这边,总不能一直隔岸观火。
那些粮商“失手”落在巡城御史轿子里的账册,这笔账,还得让秦王的人悄悄办妥。
秦王眉峰一挑,倨傲之色溢于言表:“没听说过,谁敢来安排本王做事?”
怀清却漫不经心拨着茶盏,语气平淡无波:“凡事总有头一遭,习惯了,也就顺了。”
秦王眼底骤起寒芒,周身气压陡然沉了几分,指尖在案几上重重一叩,木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似敲在人心上:“明善县主,你当真是吃准了本王?”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仿佛殿内空气都被这股气势凝住,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怀清却像全然未觉那迫人的压力,依旧垂眸看着茶盏里浮起的叶尖,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王爷说笑了,怀清不过是就事论事。”
正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齐禹一身月白长衫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拱手笑道:“怎么这气氛这般沉?外头倒热闹——戏班子已经搭好台了。”
秦王收回落在怀清身上的视线,语气稍缓却难掩审视:“点的什么戏?”
齐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拱手答道:“听说是揽月阁新排的《群英会》,里头正演到蒋干盗书呢。”
他们身处天字一号雅间,楼下便是人声鼎沸的大厅。
秦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影——有官员,有商户,有百姓,三教九流齐聚,倒成了个绝妙的看台。
怀清坐在侧席,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面,视线似落在戏台上,又似透过那咿呀唱念的戏文,飘向更远的地方,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台上正演到蒋干抱着“密信”兴冲冲回营,周瑜在帐中假寐,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藏着三分算计,七分笃定。
那扮演周瑜的戏子唱得字正腔圆,一句“曹操若知军中事,管教他片甲也难还”,唱得掷地有声,带着破竹之势。
秦王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斜斜扫过戏台,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似嘲讽,又似另有深意。
齐禹在一旁低声道:“这戏班子倒是会演,把那蒋干的自作聪明、周瑜的顺水推舟,演得活灵活现,连那眼神里的算计都分毫不差。”
怀清这时才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却又带着穿透喧嚣的力道:“世人都说蒋干蠢,却不知那封信,本就是等着他去‘盗’的。没有这出戏,曹操怎会疑心蔡瑁、张允?周瑜又怎能借刀杀人?有时候,看着蠢的,未必是真蠢;看着聪明的,或许正落了别人的套。”
秦王侧过头,眸色深沉如潭,望进怀清眼底:“你的意思是,有些戏,本就是演给该看的人看的?”
“王爷明鉴。”怀清微微一笑,抬眼看向戏台,此时蒋干正捧着信在曹操面前邀功,满面得意,而帐外,蔡瑁、张允的人头已被奉上,鲜血淋漓,映得曹操脸色铁青。
锣鼓声陡然急促,将这出戏推向了高潮,也将雅间里的气氛,搅得愈发耐人寻味。
秦王放下茶盏,茶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一声,倒比戏台上的惊堂木更醒神。
“既如此,这出戏里的角色,谁是周瑜,谁又是蒋干?”
他目光扫过台下,落在几个交头接耳的官员身上,那几人正是安王的心腹,此刻正端着酒杯,眼神却不住往雅间瞟。
怀清指尖捻着玉佩转了半圈,玉面映出她眼底的清光:“谁在设局,谁便是周瑜;谁自认聪明,一头撞进来,谁便是蒋干。”
她说着抬眼,恰好撞上秦王的视线,两人目光在半空相触,一个带着探究,一个藏着笃定,转瞬又各自移开,仿佛只是寻常一瞥。
齐禹在旁打着圆场,往秦王面前的碟子里添了块蜜饯:“看戏罢,左右都是戏文里的热闹。”
话虽如此,他眼角却瞟向楼下——方才那几个安王的人已离了席,正鬼鬼祟祟往后台去。
怀清忽然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戏台的幔布:“听说这戏班子的班主,前几日受过巡城御史的恩惠呢。”
秦王眉峰微动,没再接话,只重新看向戏台。
此时戏文已演到曹操悔悟,望着蔡瑁、张允的首级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倒让台下不少百姓跟着唏嘘。
唯有雅间里三人清楚,这唏嘘里藏着多少真性情,又裹着多少看客的算计。
忽然有小厮匆匆上楼,在秦王耳边低语几句。
秦王听完,指尖在扶手上重重一敲,这次却不是动怒,反倒带着几分了然的冷意:“安王的人,果然去后台‘谢’班主了。”
“哦?”怀清抬了抬眼,“是赏银,还是‘教训’?”
“倒是想动粗,”秦王语气带了点嘲弄,“可惜巡城御史的人,此刻正在后台‘看戏’。”
齐禹抚掌笑道:“这可真是,刚演完蒋干盗书,就有人学着曹操疑心病发作了。”
怀清把玩着玉佩站起身,走到雅间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晚风带着戏场的喧嚣涌进来,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戏快散了,”她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该办的事,也该有个章程了。”
秦王站起身时,腰间的玉带扣发出轻响。“本王的人,已经去查账册了。不过明善县主,你我这出戏,往后该怎么唱?”
怀清转头看他,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亮得像淬了锋芒:“王爷想唱成群英会,还是鸿门宴?”
秦王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味:“那得看,县主敢不敢跟本王赌一局。”
远处的戏台还在唱着尾声,咿呀的唱腔混在晚风里,分不清是周瑜的得意,还是曹操的悔恨。
而天字一号雅间里的三人都清楚,这出戏散了,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