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营帐,怀清对着青铜镜调整鬓边珍珠步摇,指尖轻颤间,半枚金箔花钿飘然坠地。
夺嫡之路堪比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深吸一口气,清冷下令:春知,将贺礼装车,务必从行宫正门处经过。
春知应是,吩咐下去。
雕花檀木箱盖层层开启,琳琅满目的婴孩用品倾泻而出。
金丝绣着并蒂莲的襁褓泛着柔光,东珠串成的拨浪鼓轻晃生韵,翡翠雕琢的长命锁流转着幽光。
行宫及营帐路过此地婢女等窃窃私语:这齐国公府准备这些做甚?
都是婴孩用品,而且是从行宫营帐抬出来,不怪他们疑惑。
只有怀清知晓,檀木匣底藏着来自异时空的精巧物件——从随身空间取出的现代玩具,带着电商包装的西洋新奇玩意儿,此刻都成了她手中扭转局势的棋子。
阮晋阳来时形单影只,离去时却引得满城瞩目。
两匹骏马拉着朱漆马车,车辕银铃叮咚,红色喜绸翻飞,明善县主的锦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场张扬的庆贺,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行宫激起千层浪,将齐国公府的态度昭告天下。
喧嚣散尽,怀清放下厚重帐帘,烛火在她眼底跳跃出诡谲的光影。
去看看阿霖。她轻抚紫檀木盒里的象牙棋子,转头吩咐春知带上实木拼图。
与齐禹交换的眼神中,藏着只有彼此能懂的暗语。
帐帘掀起的瞬间,暑气扑面而来。
春音,去校场看马术吧。怀清支开侍女,余光瞥见齐禹将玩具拿过来捎上。
户部尚书今早被圣上斥责的消息,想必作为户部侍郎的大哥已是知晓。
那个新上任月余的付尚书,坐在空置多年的户部主位上,恰似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自楚王被贬后,各方势力角逐安插的这个尚书,终将直面国库空虚的烂摊子。
户部早就是个空壳子。齐禹摩挲着鎏金茶盏,氤氲茶雾中,他的声音冷若冰霜,新尚书不过是替罪羔羊,等各地军饷奏报一递,好戏就要开场了。
怀清望着帐外渐暗的天色,将刻着机关的铜锁收入锦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齐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玄铁剑鞘,这是外祖父从北境带回的战利品。
烛火忽明忽暗,在牛皮帐幕上投射出他修长而坚毅的身影。
北境的风里浸透了戚家军的鲜血,可如今...他的声音哽咽,往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幼时在外祖父军营,铁甲寒枪如钢铁长城般的壮阔场景历历在目。
齐禹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瓷与木相撞发出闷响:陛下当年以番王身份在北境征战时,与戚家军并肩浴血的情谊,终究敌不过皇权的猜忌。外祖父称病归隐,父亲交出虎符退居二线,都不能令他安心,如今姜达虽挂主帅之名,帐中却安插了三名监军。
这是他们从北境回来之时定下的,他还记得当时还是监军的四皇子赵凌微不可见的摇头。
齐泽展开泛黄的舆图,指尖划过标注着戚家军营地的红圈:去年击退北狄的捷报尚未进京,陛下怕是早已拟好裁军旨意。从骑兵改步卒,到粮草减半,一步一步蚕食鲸吞。
他冷笑一声,听说兵部最新文书,连军帐钉马桩的数量都要逐一核查。
齐禹伸手按住舆图,掌心覆在代表京城的金印处:天子无兵不安。可戚家军若真被肢解,北疆防线将形同虚设,他日北狄卷土重来...
话音未落,帐外更鼓声骤然响起,惊起寒鸦一片。
扑棱棱的振翅声中,仿佛传来千军万马的悲鸣。
难道就任由他?齐泽目光灼灼地看向怀清齐禹二人。
怀清语气坚定,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大哥,北狄今日的投降不过是权宜之计。若前年的雪灾重现,他们为求生存必然再次犯境。受限于贫瘠的土地,他们无法像大明这般休养生息。圣上若心存侥幸削减戚家军,我断言,最多三年,北狄铁骑必将卷土重来。在他们眼中,这所谓的和平协议不过是一纸空文,这样的历史教训还少吗?
齐泽陷入沉默。
怀清所言虽残酷,却字字诛心。
一旦北狄再次来犯,而戚家军已被削弱甚至瓦解,等待大明的将是灭顶之灾。
他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个弟妹看似柔弱,实则目光如炬,思虑深远,实在不可小觑。
帐内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飞溅的火星落在舆图边缘,将北疆防线的朱砂标记灼出焦痕。
齐禹望着那点猩红,突然将坤元剑置于案前:“为今之计,需布下三重死局。
他将坤元剑往前一推,重重压在代表京城的金印处:第一,利用户部亏空一事。付尚书虽为傀儡,却并非一无是处,他手里应该有各势力畏惧的东西。大哥可暗示御史台弹劾,让那东西在御前曝光——圣上越想遮掩国库空虚,我们越要让满朝文武皆知,北境裁军实乃饮鸩止渴。
怀清接着道:第二重,当在北狄。我们可以着暗卫散播消息,北狄议和进入尾声,戚家军将不日撤防回中原。待北狄各部落得知,尤其是大皇子八都鲁,定会按捺不住试探边境——到那时,姜达将军帐中的监军若再掣肘,便是坐实圣上决策失误的铁证。
这种时机,八都鲁绝不会放过,一来可试探大明态度,二来群真惹恼大明君主永久扣留青格勒他正是巴不得。
“第三重……”怀清顿了顿,第三重最险,需戚家军自断羽翼。
见齐泽骤然变色,她抬手按住舆图上标注的骑兵营,不是真的裁军,而是让姜达主动请命,将半数骑兵改编为屯田军。既顺了圣上心意,又能在边疆开垦出万亩粮田——三年之后,即便北狄来犯,我们也有自给自足的底气。
这跟之前齐禹的策略不谋而合。
帐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齐泽摩挲着腰间玉佩,突然,长舒一口气:只是苦了戚家军。
戚家军本就是为守护百姓而生。齐禹将玄铁剑鞘横抱在膝头,剑穗上的铜铃轻响,屯田令一下,将士们卸甲扶犁,看似失了锋芒,实则扎根北疆。待到烽烟再起时...他的目光穿透帐幕,望向西北方漫天星斗,每一个耕地的农夫,都是随时能披挂上阵的利刃。
齐泽突然轻笑,将茶盏中的冷茶一饮而尽: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是这三步棋,步步都要踩着刀刃走。
夺嫡本就是在刀尖上起舞。
当圣上发现,戚家军既非心腹大患,又是北疆不可缺的屏障时——这场关于兵权的博弈,我们便已赢了一半。
更鼓声与马嘶声交织在夜空,远处烽火台的微光忽明忽暗,恰似这波谲云诡的朝局。
这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