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虎走下那座定人生死的演武台。
他身后,是三名老兵愈发凝重的眼神,与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此后,又有几人壮着胆子登台。
他们也曾是乡里镇间的豪雄,自诩有几分拳脚功夫。
可在那三名老兵面前,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有人善射,却在拳脚上被人一招放倒。
有人善斗,却连老兵的长枪都碰不到分毫。
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沙场精锐,一身的本事,早已被鲜血磨砺得如刀锋般锐利。
每一招,每一式,都淬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杀伐气。
众人这才明白,方才年虎赢得那般轻松惬意,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演武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先前那些跃跃欲试的目光,此刻都黯淡了下去,只剩下敬畏与颓然。
那名负责考核的斥候再次登台,环视一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还有人要来吗?”
无人应答。
“就这点胆色,还想着上阵杀敌,博取功名?”
斥候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台下第一排人的脸上。
“一群连卵蛋都没有的怂包!”
“不如趁早滚回老家,抱着自家婆娘的奶睡觉去!”
话语粗鄙,却如一记记耳光,扇得众人面皮火辣辣地疼。
可即便如此,依旧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那三座铁塔般的老兵,就是三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年虎早已登记完名册,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他那双虎目一瞪,直勾勾地盯着身旁默不作声的小乙。
“你,怎么不去?”
小乙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信。
“年兄,我可没你那通天的本事,上去也是丢人现眼。”
年虎眉头一皱,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小乙肩上,震得他一个趔趄。
“放屁!”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的枪法,比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射箭虽是你的短板,可拳脚上,却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年虎凑到小乙耳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方才试过了,那使拳的老兵,一身气力都在双臂之上,刚猛有余,下盘却虚浮得很。”
“他只懂得以力破巧,你便能以巧破力。”
“记住了,莫与他硬撼,专攻他的下盘。”
年虎的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小乙心中那把名为“犹豫”的锁。
他看着年虎眼中真诚的鼓励,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多谢年兄指点。”
小乙深吸一口气,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竟是缓缓挺直了。
“那小弟,便上去讨教一番?”
年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
“去!”
“老子在这儿看着你!”
台上,那斥候已经问到了第三遍,声音里满是不耐与失望。
就在他准备宣布今日考核结束之时。
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从沉默的人群中,一步一步,缓缓走出。
小乙走向了那座演武台。
斥候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
“哈哈哈,总算还有一个带把的!”
他上下打量着小乙,眼神里带着审视。
“小子,你想先比哪一场?”
小乙的目光在三名老兵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那名神射手身上。
“射箭。”
“好!”
铜锣声响。
那名老兵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取弓,搭箭,开弓,一气呵成。
他的动作没有年虎那般石破天惊的气势,却有一种千锤百炼的沉稳。
嗖!嗖!嗖!
三支箭,三道破空声,几乎连成一线。
百步之外,靶心之上,三支箭矢紧紧挨着,箭羽微微颤动,稳如老狗。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
轮到小乙。
他拿起那张军中制式的硬弓,只觉得手臂微微发沉。
入伍之后虽也练过几日,可终究是门外汉。
他学着老兵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臂保持平稳。
第一箭,脱弦而出,却如一只没头苍蝇,歪歪扭扭地擦着靶边飞了过去。
第二箭,他调整了许久,弓弦猛地一颤,箭矢倒是上了靶,却离靶心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三箭,或许是运气使然,竟是堪堪钉在了靶子的外缘。
三箭过后,一箭脱靶,两箭偏离,成绩惨不忍睹。
台下,先是片刻的寂静。
随即,压抑许久的嘲弄与讥笑,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上来丢人现眼?”
“哈哈哈,我还以为又出了个年虎,没想到是个草包!”
“小子,快滚下去吧,别等会儿拳脚比试,被人打断了你那小身子骨!”
哄笑声,嘘声,此起彼伏,如同一根根尖针,刺向台上的小乙。
他确实是所有挑战者中,射箭成绩最差的那一个。
然而,面对着满场的讥讽,小乙脸上却不见丝毫羞恼。
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平静而温和。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名手持长枪,气息沉凝如山的老兵身上。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伸出食指,遥遥指向那人。
就在手指指向对方的一瞬间,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悄然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阴狠与锋锐。
“下一场,他。”
小乙的声音,掷地有声。
台下的喧嚣,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变化,生生压下去了一半。
一名士卒递过一杆通体乌黑的长枪。
小乙接过枪,那杆沉重的枪杆在他手中,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他没有立刻开始比试,只是手腕一抖,枪身嗡的一声,在虚空中挽出了一朵枪花。
枪尖寒光闪烁,带起一阵细微的罡风。
台下那些仍在讥笑的兵痞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只这一手,便足以让所有懂枪之人,闭上自己的嘴巴。
那持枪老兵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真正的行家。
比试开始。
小乙没有丝毫试探,脚下猛地一踏,整个人如蛟龙出海,手中长枪化作一道笔直的黑线,直刺老兵咽喉。
这一刺,快、准、狠,满是沙场枪术的精髓。
那老兵身经百战,反应也是极快,枪身一横,便要格挡。
铛!
一声脆响。
小乙的枪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枪身的刹那,诡异地一沉一挑。
枪头沿着对方的枪杆,如灵蛇吐信,斜斜向上。
那老兵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巧劲传来。
他手中那杆跟随他多年的长枪,竟是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一招。
仅仅一招。
小乙胜了。
赢得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他的枪尖停在老兵的喉结前三寸,稳稳不动,分毫不伤。
这份对力道的精准控制,比方才那一记挑飞,更让人心惊。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没能从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幕中反应过来。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比方才迎接年虎时,更加狂热的呐喊与叫好。
那斥候也愣在原地,张着嘴,半天没能合拢。
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小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子,第一场是故意输的?
第三场,拳脚。
对手,正是年虎口中那个下盘不稳的壮硕老兵。
铜锣声响,两人拉开架势。
那老兵显然对小乙忌惮到了极点,并未像对付年虎那般猛冲猛打,而是谨慎地游走试探。
小乙也不急。
他双眼微眯,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印证着年虎的判断。
果然,这老兵一身气血都聚于上半身,双臂开合间虎虎生风,可脚下移动,却略显迟滞。
这是军中搏杀术的通病。
战场之上,讲究的是一招毙敌,刀枪为王,对于下盘功夫的打磨,远不如江湖武人那般讲究根基稳固。
小乙看在眼中,计上心头。
在几番虚晃的试探后,他动了。
他脚下踩着一种奇异的步法,身形飘忽,一拳佯攻老兵面门。
老兵举臂格挡。
小乙拳势一变,又攻向他胸口大穴。
就在老兵手忙脚乱,上身门户大开之际,小乙的身形猛地一矮。
他真正的攻击,来自下方。
一记迅疾如风的低腿,狠狠踢在了老兵的膝弯。
又一脚,踹中了他的小腿迎面骨。
那老兵只觉得双腿一麻,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再也站立不稳。
小乙一记干脆利落的扫堂腿,如同割麦子一般,将那老兵重重撩翻在地。
那人刚要挣扎起身。
小乙却不给他任何机会,整个人如狸猫般就地一滚,瞬间贴近了他的身前。
老兵刚刚撑起半个身子,立足未稳。
小乙一记凶狠的侧踢,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腰腹软肋之上。
“唔!”
老兵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再次向后倒去。
小乙欺身而上,竟是学着方才年虎的招式,双腿如铁钳般缠住了老兵的腰身。
双手交叉,反剪住对方一条手臂,向后猛地一折。
胜负已分。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小乙松开手,一个后翻,站起身来。
“好!”
“好!”
“好!”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姜岩不知何时已走上演武台。
他看着小乙,眼中满是欣赏与惊艳,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小乙那张在比试中冷酷如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