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市的喧嚣与硝烟暂时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拦下。
广源号粮车被当众封存,刘管事面如死灰地被“请”去县衙“协助调查”。
那几个平价粮供应点前,虽然排着长队,限量购买,但百姓脸上不再是绝望的恐慌,而是带着希望的急切和感激。
萧辰亲自坐镇,指挥若定,金家账房拨算如飞,匠户们维持秩序,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金鸽儿的马车早已悄然离去,如同她来时一样神秘。
但萧辰知道,真正的较量在暗处才刚刚开始。
平阳府、临江府的消息需要时间发酵,幕后的大鳄不会坐以待毙。
他需要利用这短暂的空隙,稳固后方,积蓄力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萧辰刚刚处理完粮市的事务,准备返回铸剑山庄查看玄凤情况时,一名留守山庄的青鸾卫快马加鞭赶来,脸色铁青:“大人!不好了!
您三叔萧茂才…带着二房、四房的族老,还有县衙户房的书吏,拿着…拿着您母亲那几亩上好水田的‘老地契’,直接闯到山庄来了!
说…说要接管田地!
还带了人,要强行丈量!
青鸾卫拦着不让进,两边正在山庄门口对峙!
老张头他们…也围过去了!”
萧辰眼中寒光暴射!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萧茂才!
这个跳梁小丑,竟敢趁他分身乏术之际,再次伸出爪子!
而且这次,手段更阴毒,竟敢伪造地契,勾结官府小吏!
目标直指他母亲留下的那几亩水田——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更是他心中不容触碰的逆鳞!
“备马!回山庄!”
萧辰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
铸剑山庄大门前,气氛剑拔弩张!
数十名匠户在老张头的带领下,手持铁锹、木棍,与萧茂才带来的十几个家丁护院对峙着,怒目而视。
青鸾卫小队长“隼”带着几名手下,按刀而立,将山庄大门死死守住,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对面。
萧茂才、二房族老萧守业、四房族老萧守财站在最前面,旁边还跟着一个身穿青色吏服、三角眼透着油滑的户房书吏。
萧茂才手中,赫然高举着一张颜色发黄、边缘磨损的“旧地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报复快意和虚张声势的扭曲表情。
“反了!反了天了!”
二房族老萧守业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挡路的青鸾卫和匠户,“你们这些贱民!
还有你们!
不过是我那不成器侄儿养的几条狗!
也敢阻拦族中长辈和官府办差?
这地契白纸黑字,盖着县衙大印!
清清楚楚写着,这水田当年是抵押给族中公产的!
如今萧辰德行有亏,不堪掌管,族老会决议收回!
户房刘书吏在此,正要重新丈量登记!
尔等再敢阻拦,便是抗法!
统统抓进大牢!”
那户房书吏刘三,三角眼滴溜溜转着,清了清嗓子,拿出官威:“咳咳!本吏奉县尊大人之命,协助萧家族老厘清田产归属!
此乃官府文书!
尔等速速退开!
否则,休怪本吏按律拿人!”
他晃了晃手中一张盖着户房小印的纸,但明显底气不足,眼神不断瞟向杀气腾腾的青鸾卫。
“放你娘的屁!”
老张头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萧大人是活菩萨!
没有他,我们这些苦哈哈早就饿死了!
你们这些黑了心的族老,还有你这狗吏!
想抢萧大人的田?除非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对!想抢地?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萧大人救了我们几百口子!谁敢动他的地,我们跟他拼命!”
匠户们群情激愤,铁锹木棍高举,怒吼声震天动地!
他们不懂什么地契文书,他们只知道,是萧辰给了他们活路!
谁动萧辰的根基,就是要他们的命!
“隼”小队长手按刀柄,声音冰冷如铁:“此乃朝廷命官住所!
无县尉大人手令,擅闯者,以冲击官署论处!
格杀勿论!”
青鸾卫“唰”地一声,佩刀齐齐出鞘半寸,寒光闪烁!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
萧茂才被这气势吓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挥舞着那张假地契:“萧辰呢?让他滚出来!
他一个晚辈,难道敢不认祖宗留下的规矩?
敢不认这官府认证的地契?
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王法?”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清晰地穿透喧嚣,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萧辰的身影出现在山庄大门内。
他一身青衫,面色平静,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万年寒潭,深不见底,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萧茂才等人的心坎上。
匠户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眼中充满了敬畏和希冀。
青鸾卫“隼”等人立刻收刀行礼,退到萧辰身后。
萧茂才、萧守业等人对上萧辰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心头猛地一寒,仿佛被毒蛇盯上,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那户房书吏刘三更是腿肚子发软,差点瘫倒。
萧辰走到人群中央,目光如同刮骨的刀锋,扫过萧茂才手中那张假地契,扫过萧守业、萧守财,最后落在刘三身上。
“刘书吏?”
萧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压,“户房何时有空,管起我萧家的家务事了?
还是说…收了某些人的好处,连伪造官契、构陷朝廷命官的勾当,都敢做了?”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萧…萧大人!冤枉啊!
小人…小人只是奉命…这地契…是…是萧三爷拿来的…说是族中旧契…小人…小人只是按例…”
“按例?”
萧辰冷笑,打断他的狡辩,“好一个按例!
那我问你,户房存档的鱼鳞册上,关于我母亲名下的那三亩七分上等水田,最后一次变更记录,是在哪一年?
何人经手?
变更原因是什么?
变更后的归属,写的又是谁的名字?”
一连串精准到可怕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刘三!
帝经早已将青凤提供的、关于那几亩田的所有产权变更细节推演得清清楚楚!
刘三瞬间傻眼,汗如雨下!
他哪知道这些细节?
他只是收了萧茂才的钱,来撑个场面,走个过场!
鱼鳞册?
那东西厚得能砸死人,谁会去细查?
萧辰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我…”
刘三支支吾吾,面无人色。
“答不出来?”
萧辰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那就说明你这差事当得糊涂!
连基本的田产变更都搞不清楚,就敢拿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破纸,来构陷本官?
谁给你的狗胆?”
“来人!”
萧辰一声断喝!
“在!”
青鸾卫齐声应诺,声震云霄!
“将这玩忽职守、构陷上官的狗吏,给我拿下!
押送县衙,交县尊大人发落!
本官倒要问问王大人,他手下的户房,就是这么替朝廷管田亩、安民生的?”
“是!”
两名青鸾卫如狼似虎,上前一把将瘫软如泥的刘三架了起来,拖死狗般向外拖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是萧茂才!是他指使我的!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刘三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被青鸾卫堵住了嘴。
萧茂才脸色惨白如纸,拿着假地契的手抖得像筛糠。
萧守业、萧守财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半分族老的威严。
萧辰的目光终于落回萧茂才身上,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三叔。”
萧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步步逼近,“伪造地契,构陷朝廷命官,勾结胥吏,强夺族人产业…这一桩桩,一件件,按《大夏律》,该当何罪?
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还是…斩立决?”
“你…你血口喷人!这…这地契是真的!”
萧茂才色厉内荏,挥舞着假地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真的?”
萧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猛地出手,快如闪电!
一把夺过那张假地契!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萧辰看也不看,双手抓住地契边缘,内力微吐!
嗤啦——!
那看似陈旧的“地契”,竟如同脆弱的草纸,被萧辰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再撕!
四半!
八半!
最后化作漫天飞舞的碎片,纷纷扬扬洒落在萧茂才脸上、身上!
“你!!!”
萧茂才目眦欲裂,又惊又怒!
“伪造地契,纸张做旧,墨色模仿,印鉴临摹…手法倒是不错。”
萧辰随手拍掉沾在衣袖上的纸屑,眼神睥睨,“可惜,你忘了一点。
真正的官契用纸,乃特制桑皮纸,柔韧非常,水火难侵!
岂是你这随手找来的劣等草纸可比?”
他猛地踏前一步,强大的气势如同山岳般压下,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吹来的风:
“萧茂才!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
当着全族老少的面!
你伪造地契,构陷亲侄,该当何罪?”
“我…我…”
萧茂才被萧辰的气势彻底压垮,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辰哥儿…我错了…三叔鬼迷心窍…是…是有人指使我…是…”
“够了!”
一声苍老的怒喝打断了他。
一直沉默的二房族老萧守业,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拄着拐杖,身体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悔恨和绝望。
他知道,萧茂才完了,他们这些参与者也完了。
再让萧茂才说下去,恐怕会牵扯出更不堪的内幕,整个萧家都将彻底沦为笑柄!
萧守业看向萧辰,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乞求:“萧辰…此事…是茂才糊涂,是老夫…老眼昏花,受人蒙蔽…家丑…不可外扬啊…”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噤若寒蝉、早已被眼前变故吓傻的族人们,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今日之事,皆是萧茂才伪造地契,构陷族人!
罪证确凿!
按族规…当…当革除宗籍,杖责八十,押送官府!
其名下产业,充作族产!
二房、四房族老萧守业、萧守财,失察昏聩,罚俸一年,祠堂思过三月!
萧辰…及其母名下田产,归属不变!
任何人不得再议!
此乃…族老会最终决议!
列祖列宗在上,望…望我萧氏子孙,以此为戒!”
萧守业的声音在祠堂上空回荡,带着一种迟暮英雄般的悲凉和无奈。
他用最后的威望,强行给这场闹剧盖棺定论,试图保全萧家最后一丝体面。
萧辰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再咄咄逼人。
萧守业的处理,虽然依旧偏袒(只处罚了萧茂才,保下了二房四房族老),但基本达到了他的目的——彻底打垮萧茂才,震慑宵小,稳固田产。
至于那两个老朽的族老,经此一事,威望扫地,已不足为虑。
“既然族老会已有决议,萧辰自当遵从。”
萧辰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族产管理混乱,弊端丛生,萧茂才便是前车之鉴!
为光耀门楣计,族产账目,需公开透明!
萧某不才,愿荐金鸽儿小姐手下的账房先生,协助族中,重新厘清历年账目,建立新规!
日后,凡族中公产收益,三成用于修缮祠堂、祭祀先祖;三成用于资助族中真正品学兼优、向学上进的子弟;剩余四成,用于接济族中鳏寡孤独、贫寒之家!
账目每月公示,接受全族监督!
诸位族老,可有异议?”
公开!
透明!
助学!
济困!
这前所未有的提议,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那些原本被欺压、被忽视的旁支穷苦族人,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
这才是真正的宗族之义!
“同意!”
“萧大人高义!”
“早该如此了!”
支持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起!
萧守业、萧守财面如死灰,在汹涌的民意面前,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只能颓然点头。
萧辰不再看面如死灰、被家丁拖下去的萧茂才,也不再看失魂落魄的两位族老。
他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敬畏、感激的脸庞,最后落在铸剑山庄深处。
就在这时,一名药王谷弟子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脸上带着狂喜和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
“大人!大人!玄凤姑娘…她…她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萧辰心头剧震!
猛地回头!
几乎同时,山庄深处那间冰冷的密室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初啼般的、带着无尽迷茫和痛苦的呻吟。
轰隆——!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生命的奇迹,天空中,积蓄了不知多久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苍穹,紧接着,滚滚雷声如同战鼓般轰鸣而至!
酝酿了整整一夏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冲刷着尘埃,也仿佛预示着某种…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