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终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接近尾声。
御阶之上,皇帝谈笑自若,仿佛方才的风波从未发生。郑太后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只是执盏的指尖有着些微的泛白。
宴席终了,帝王与太后起驾回宫。百官及家眷依序恭送,随后才各自散去。
端木珩与上官徽并肩走出章德殿时,日光已有些西斜,将殿前的石阶染成一片橘黄色。
“端木将军,夫人,请留步。”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回头,只见李岩缓步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端木珩拱手:“将军,夫人。方才殿内……夫人受委屈了。”
端木珩神色平静:“些许小事,劳李将军挂心。”
上官徽亦微微颔首:“李将军言重了。”
李岩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随即看向端木珩,笑道:“昨日的兵马交割,还有些细则需与将军商议。不知将军明日可有空暇?”
“自然。”端木珩点头,“明日辰时,本将军在中尉府恭候。”
“如此甚好。”李岩再次拱手,“那下官先行一步。”
说罢,他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步伐稳健,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端木珩看着李岩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凝。李岩此刻前来,看似寒暄,实则也是一种表态——在公务上,他会公事公办;在私人立场上,他至少保持了表面的中立,甚至还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善意。这或许是最好的开局。
登上马车,帘幕垂落,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一并隔绝。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宁静,只余车轮滚动的轻响。
上官徽暗暗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脊背有了些微放松,眉宇间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在殿内,她看似从容,实则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每一句话都需在心里经过了反复斟酌权衡。
端木珩将她的疲惫看在眼里,声音不觉放柔:“今日辛苦你了。”
上官徽摇摇头,抬眼看他:“比起将军在朝堂战场上经历的凶险相比,妾身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经此一事,郑家怕是……”
“无需担心。”端木珩打断她,语气笃定,“兵来将挡便是。你今日做得很好。”
他的肯定宛若一块温热的定心石,稳稳落在她的心间。上官徽不再多言,转而望向窗外。
天边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仿佛一幅未干的画卷,缓缓铺展在两人眼前。她望着那抹绚烂,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感慨。宫墙深深,权谋如影随形,今日虽是暂且化解了一场风波,可未来的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端木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凡事有我,回去好生歇息。”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好。”上官徽轻声应道,安然闭上了眼睛。
翌日,当晨光再次洒落端木府时,端木珩已起身准备前往中尉府。他身着墨色便服,却难掩一身英气。
临行前,他特意绕至东厢院。上官徽早已起身,正在院中查看几株新移栽的梅树,见他过来,直起了身,用绢帕轻轻拭净了指尖的泥土。
“今日需去中尉府与李将军核对些交割细则,或许会晚些归府。”他站在月洞门外,声音平稳地交代着行程。
上官徽停下动作,转身望来。经过一夜休整,她眼底的疲惫已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早去早回。”她声音温和,顿了顿,又道,“若遇纷杂,耐心些。”
端木珩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中尉府,官廨之内。
中尉府的气氛虽不似军营那般肃杀,却另有一种官场特有的凝重。端木珩与李岩分坐案几两侧,各类文书、图册摊开,赵睿与李岩的一名副手在一旁协助记录。
“端木将军,”李岩指着摊开的京畿布防图,语气客气而严谨,“关于北军左营与骠骑亲卫的防区衔接之处,根据前日议定,以此处山脊为界。但下官查阅旧档,发现山脊线两侧有三处哨卡,其归属记载略有模糊,还需与将军确认,以免日后巡防产生龃龉。”
端木珩目光扫过地图,心中明了。这三处哨卡位置关键,可俯瞰两处要道,李岩此举,看似厘清细节,实则在试探他对防区划分的底线,也是在不动声色地争取更有利的布防位置。
“李将军心细如发。”端木珩语气平淡,指尖点在其中一个哨卡上,“此三处,自先帝朝起,便由北军左营协防,记录虽偶有疏漏,但惯例如此。既已划归李将军管辖,自然一并移交,无需疑虑。”
李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拱手道:“将军胸襟,下官佩服。既然如此,便依将军所言。”
接下来的核对,涉及粮草转运路线、军械维护职责等,李岩皆准备充分,问题精准,而端木珩也应对得当,该让的让,该坚持的坚持,双方言语间机锋暗藏,却又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就在端木珩于中尉府与李岩进行最后博弈的同时,一骑快马朝着中尉府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留守在端木府东厢院的亲卫。
但见那亲卫翻身下马,匆匆步入中尉府官廨,神色间带着几分焦急。他径直行至端木珩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
端木珩听罢,面色骤然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他当即起身,朝李岩拱手一礼:“李将军,府中突发要事,今日核对之事暂且到此,余下细节,容改日再议。”
李岩见状亦起身回礼,神色间带着几分关切:“将军既府中有事,自当以家事为重。军务核对之事,不急于一时。”
端木珩颔首致意,随即带着亲卫快步离去。方踏出中尉府,他立即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亲卫急忙回禀:“半刻钟前,太后宫中内侍持令牌至府,称太后懿旨,召夫人即刻入宫。”
端木珩眸光骤冷,指尖微微收紧。太后选择在这个时辰,在他离府之时突然发难,这绝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