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旧无声地落着,覆盖了来路,也模糊了前尘。
片刻后,一名侍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走了进来,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她行至床前,看到端木珩竟亲自守在榻边,吓得手一抖,药碗险些倾洒,忙跪倒在地:“将军,药……药熬好了。”
端木珩蓦地紧闭眼帘,再睁开时,眸中的痛意与悔意已消失不见,换上了惯有的冷硬面具。
他站起了身,目光落在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药上,声音低沉道:“起来,喂夫人服下。”
“是。”侍女慌忙起身,走到床边,尝试着用银匙舀起药汁,小心地凑近上官徽干裂的唇边。可昏迷中的人牙关紧闭,喂进去的药汁几乎悉数沿着唇角流了下来,染脏了颈下的软枕。
侍女急得额头冒汗,又试了几次,结果依旧。她不敢用力,生怕呛到夫人,只得无助地看向窗畔负手而立的端木珩,声音带上了哭腔:“将军……夫人她……她咽不下去……”
端木珩收回望向窗外纷飞雪幕的目光,眉头紧锁,他看着上官徽无意识抗拒的模样,以及那不断流出的药汁,心中那股刚被压下去的焦躁与痛惜再次翻涌而上。这救命的药,若喂不进去,便是徒然!
他霍然转身,几步走到床边,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和银匙,沉声道:“给我。”
侍女如蒙大赦,赶紧退到一旁。
端木珩坐在床沿,一手轻轻托起上官徽的后颈,让她微微仰头。他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笨拙和小心,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舀起一勺药,耐心地吹温,再次尝试喂入她的口中。
然而,上官徽依旧毫无反应,甚至因这不适的触碰而微微蹙眉,药汁再次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端木珩的心随着那流下的药汁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无力感夹杂着恐慌攫住了他——他能在万军之中纵横捭阖,此刻却连一口药都无法送入她口中!
他看着那碗逐渐变凉的汤药,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人,眼神骤然一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挥手让侍女退下。
待室内再无旁人,他端起药碗,仰头含入一大口苦涩至极的药汁,然后俯下身,毫不犹豫地覆上她那干燥滚烫的唇瓣。他的唇带着药汁的温润与微凉,紧密地贴合着她的。起初仅是轻柔的压覆,试图暖化那紧闭的关口。见她仍无反应,他喉结滚动,终是以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了她的齿关。
苦涩的药汁伴随着他灼热的气息,一点点渡入她的口中。他极有耐心地停留,感受着她喉间极其细微、本能的吞咽动作。
有效!
端木珩心中猛地一悸,不敢有片刻迟缓,依循此法,一口一口,将整碗药汁渡入她口中,整个过程缓慢而又专注。每一次唇齿的相触,都带着一种精心的亲昵与刻骨的痛楚,仿佛穿越了八年的隔阂与伤害,在此刻以一种近乎救赎的方式,强行建立起一丝脆弱的连接,于他来说,渡去的不仅是药汁,更是他难以言喻的焦灼、悔恨与那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几乎陌生的怜惜。
喂完最后一口,他并未立刻离开。他的唇瓣仍然轻抵着她的,感受着那依旧灼人却仿佛略微平稳了些许的呼吸。良久,他才缓缓抬头,指腹带着难以自抑的轻颤,极其温柔地拭去她唇角、下颌乃至颈间沾染的药渍。
他目光久久留连于她昏睡的容颜,那浓重的苦涩在他唇齿间蔓延,却远不及他心中悔恨的万分之一。
他俯身,前额轻轻抵住她依旧发烫的额角,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近乎破碎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那药力终于起了作用,上官徽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呼吸也变得更平稳悠长了,虽然热度未退,但至少不再深陷于可怕的梦魇之中。
端木珩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连日未曾安眠,又历经情绪的大起大落,此刻稍一放松,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上。
但他不敢离开,也不愿离开。他只是将身体微微向后靠向床柱,闭目养神,一只手却依旧轻轻握着上官徽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开,她便会消失不见。
就在他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际,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叩门声。
端木珩几乎在瞬间睁开了眼睛,眸光清醒锐利,“讲!”
门外的亲兵低声禀道:“将军,赵统领回来了,正在书房外等候。”
这么快?端木珩眸光一凛。这速度快得不同寻常。从下令到此刻,不过一两个时辰……赵睿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隐秘的完成深入调查。
只有一个解释:赵睿根本未曾远去,或许只是做做样子,或许……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让他去书房等着。”他的眸光愈发寒凉,声音却平淡无比,听不出情绪。
亲兵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远去。端木珩又静坐了片刻,待确定外面再无异动,才缓缓站起身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上官徽的手放回锦被之中,又轻轻掖了掖被角,确保她不会被寒意侵扰。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脚步沉重却又坚定地朝书房走去。
他倒要看看,他的亲兵统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