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家书中的点拨,如同在李腾的思维深处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身在兵位,胸为帅谋”这八个字,不再仅仅是纸面上的箴言,更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处理事务的角度和方式。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宋知远交办的具体指令,而是开始尝试站在领导的位置,思考问题的根源、波及的范围以及更长远的应对之策。
这天上午,李腾正在办公室梳理各乡镇报送上来的春耕进度简报,桌上的外线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刚拿起听筒,里面就传来张薇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声音。
“李腾,你那边说话方便吗?”
李腾心头一紧,张薇很少在工作时间用这种语气给他打电话。“方便,你说。”
“我们部里刚开完舆情分析会,监测到省经济广播电台的‘民生热线’栏目,昨天下午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反映红星县在扶贫资金使用上存在严重问题,说明显偏向个别乡镇,大部分贫困村根本拿不到钱,还点了青林镇和柳林镇的名,说一个撑死一个饿死。虽然没提具体人名,但言辞很激烈,影响很坏。节目是录播,今晚六点半播出。”张薇语速很快,清晰地传递着关键信息。
李腾的眉头瞬间锁紧。扶贫资金!这是宋知远分管的领域,也是当前非常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在乡镇企业转型报告引发争议的节骨眼上,任何负面舆情都可能被放大、被利用,成为攻击宋知远工作不力、管理混乱的口实。
“消息来源可靠吗?具体怎么说的?”李腾沉声问,同时迅速翻出笔记本。
“可靠,是我们在省台的通讯员反馈的。匿名电话主要就是说分配不公,暗箱操作,还暗示有领导打招呼。虽然没有实证,但这种话通过电台播出来,杀伤力太大了!你们必须立刻准备应对,我们这边也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在播出前做点工作,但不敢保证。”张薇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我知道了,薇薇,谢谢你!非常重要!”李腾感激道。张薇这个电话,等于为他们争取到了大半天的宝贵预警时间。
挂断电话,李腾立刻起身,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宋知远的办公室,也顾不上敲门的基本礼仪了。
宋知远正在审阅文件,见他神色凝重地闯进来,有些诧异。
“县长,有紧急情况!”李腾言简意赅地将省台舆情和盘托出。
宋知远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红笔“啪”地按在桌上。“胡闹!扶贫资金的分配是有严格程序和标准的,怎么就成了暗箱操作?!”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李腾,“你怎么看?”
李腾此刻脑中飞速运转,舅舅“胸为帅谋”的教导在耳边回响。他略一思索,条理清晰地回答:“县长,我认为这事有几个关键点。第一,必须立刻核实情况。匿名电话所言是否完全空穴来风?青林镇和柳林镇近两年的扶贫资金项目和数额,需要马上调取核对。第二,要判断性质。是纯粹泄私愤,还是有人想借题发挥,搅乱视线?尤其是在我们推动乡镇企业转型的敏感时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必须主动应对,不能被动挨打。等节目播出再解释,就被动了。”
宋知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李腾的反应速度和分析能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继续说,怎么主动应对?”
“我建议,双管齐下。”李腾思路越发清晰,“对内,我们立刻组织自查。请扶贫办、财政局、审计局牵头,成立一个临时核查小组,就针对匿名电话反映的问题,对青林、柳林及另外两个有代表性的贫困乡镇的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快速复核,形成初步说明材料。动作要快,态度要端正,表明我们闻过则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
“对外,”李腾顿了顿,“我们需要主动发声。不能只依赖省台那边不确定的拦截。我建议,以县政府办或扶贫办的名义,在今天下午下班前,主动联系市里和县里的主要媒体,包括市报驻县记者站、县广播站,发布一则‘情况说明’通稿。内容上,一是强调我县扶贫工作始终坚持公开公平公正原则,有完善的制度和流程;二是公布扶贫资金分配的总体原则和近年来的成效数据;三是郑重声明,欢迎社会各界监督,对任何反映的问题都将严肃核查,并及时向社会公布结果。通稿语气要诚恳,姿态要开放。”
他看了一眼宋知远,补充道:“这样一来,即使省台的节目今晚照常播出,我们主动发布的‘情况说明’也已经提前占据了部分舆论阵地,表明了我们的态度和立场,可以有效对冲匿名电话的负面影响。这叫‘先手棋’。”
宋知远听完,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李腾的建议,不仅仅是“灭火”,更包含了危机公关的预判和主动布局,考虑得相当周全。
“好!”宋知远当机立断,“就按你说的思路办!你立刻去落实三件事:第一,通知扶贫办黄志刚、财政局老钱、审计局老孙,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开会,成立核查小组,马上开始复核。第二,以县政府办公室名义,起草那份‘情况说明’通稿,措辞你来把关,写好后我签发,下午务必发出去。第三,……你私下再了解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苗头,或者什么人,对扶贫资金分配有强烈不满。”
“明白!”李腾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他先通过内部电话,分别通知了黄志刚等三位局长,语气严肃地传达了宋县长的紧急会议通知。接着,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桌,铺开稿纸,开始构思那份至关重要的“情况说明”。他牢记舅舅“沉稳应对”的教导,摒弃任何情绪化语言,力求用最客观、最诚恳、最官方的表述,来传递坚定、透明、负责任的态度。
起草过程中,他还不忘给信息科的老周打了个电话。老周是办公室的“老资格”,消息灵通,人脉也广。
“周科长,忙呢?跟你打听个事儿,”李腾语气随意,仿佛闲聊,“最近下面乡镇,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扶贫资金方面的议论?特别是觉得分配不公的。”
老周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李秘书,你还真问着了。前两天好像听桥头镇的一个朋友提了一嘴,说他们镇里有个村干部,为村里一个养殖项目申请扶贫贷款没批下来,在镇上喝酒时发了几句牢骚,说什么‘钱都让有门路的镇子搞走了’……不过就是酒后胡话,当时也没人在意。”
桥头镇?村干部?李腾心里记下了这个线索,但没有声张,只是谢过老周,继续埋头写通稿。
半小时后,黄志刚等人准时来到宋知远办公室。李腾将通稿草稿交给宋知远审阅后,也列席了会议。宋知远亲自部署核查工作,要求务必在两天内拿出初步复核报告,态度坚决,要求严格。几位局长感受到压力,纷纷表示立刻回去安排。
下午三点,经宋知远审定签发的《关于我县扶贫资金使用管理情况的说明》通稿,由李腾协调,迅速传真到了市报驻县记者站、县广播站等单位。同时,他也通过关系,尝试与省经济广播电台的栏目组进行沟通,虽然对方以“节目已排期”为由婉拒了撤稿,但县政府主动联系并说明情况的态度,还是给对方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傍晚六点半,李腾和宋知远都守在办公室里,打开了收音机。省经济广播电台“民生热线”栏目如期播出,那个匿名电话果然被剪辑后播出了,虽然隐去了具体乡镇名称,但“红星县”、“扶贫资金”、“分配不公”这些关键词依然刺耳。
然而,由于县政府下午发布的“情况说明”已经提前被县广播站摘播,并在一定范围内流传,当这则负面报道出现时,听到的干部群众中,已经有一部分人心里有了杆秤:“县里不是已经说明情况了吗?”“看来是有人乱告状。”
第二天上午,市报在二版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刊登了红星县政府办公室的那则“情况说明”。虽然篇幅不大,但白纸黑字,代表了官方的正式回应。
与此同时,核查小组的初步复核结果也出来了:近两年扶贫资金分配总体符合规定和程序,青林镇因产业带动模式成熟,获得的项目资金确实相对较多,但都经过论证和审批;柳林镇因灾后重建,也有专项倾斜。并未发现明显的违规操作和人为偏向。那个桥头镇村干部的项目,则是因为可行性论证不足被按规定驳回。
宋知远立刻指示,将复核的初步情况再次形成简短通报,通过适当渠道进行说明。
一场潜在的舆论风暴,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被迅速、有效地化解于无形。虽然还有一些杂音,但已无法形成气候。
周五晚上,李腾拖着疲惫但轻松的步伐回到家。张薇已经做好了饭,看到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看来是顺利过关了?”
“嗯,多亏了你及时报信。”李腾放下公文包,由衷地说,“也幸亏你提醒我要注意方式方法。”
张薇给他盛了碗汤,说道:“我们部长今天在会上还拿这事举了例子,说红星县这次舆情应对反应迅速、措施得当,是基层主动引导舆论的一个不错案例。”
李腾笑了笑,没说话。他心里清楚,这次能成功“灭火”,关键在于预警及时和应对主动,而更深层次的,是舅舅那封家书带来的思维转变。他开始学会从更高层面、更全局的视角去思考和处理问题,不再仅仅是“兵”,而是开始尝试理解“帅”的困境和谋略。
他想起核查报告中提到的桥头镇那个村干部,虽然这次事件大概率是其个人泄愤,但也反映出基层在政策理解和沟通上还存在盲点。他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建议扶贫办,以后加大对扶贫政策的宣讲力度,并建立更畅通的基层诉求反馈机制?这,或许就是“胸为帅谋”的下一步实践。
窗外月色如水,李腾看着身边安然入睡的妻儿,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力量。他知道,仕途上的“火”永远不会只此一次,但只要坚守本心,不断提升谋略与定力,就能一次次履险如夷,朝着既定的目标,稳步前行。这场突如其来的“灭火”行动,无疑让他在风雨初袭的秘书生涯中,又增添了一分宝贵的经验和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