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通州逃难百姓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杀虏队营地,让刚刚取得一场胜仗的些许振奋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焦虑和茫然。
袁崇焕,这位被寄予厚望的蓟辽督师,手握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终于赶到了。但他没有被允许进入京城,甚至没有被允许靠近,而是被勒令驻扎在蓟州一带?京城九门紧闭,戒备森严,这防的是谁?是後金军,还是……袁崇焕自己?
王小伟虽然对明末历史细节知之不详,但也深知“袁崇焕被下狱”是己巳之变的重要转折点。难道这一切已经开始了吗?崇祯皇帝那多疑刻薄的性格,在巨大的压力下,终于要对这位手握重兵的将领动手了?
如果袁崇焕被制,甚至被杀,关宁军势必军心涣散,甚至可能哗变。那北京城还靠谁来守?这大局,岂不是要彻底崩溃?
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王小伟。他可以在敌后拔点斩首、焚粮杀敌,但他无法左右朝堂上君臣之间的猜忌,无法改变皇帝那颗刚愎自用又极度脆弱的心。
“头儿,这……这可如何是好?”李铁柱等人也慌了神。他们拼死战斗,是怀着援军迟早会来、大局终将稳定的信念。如今援军到了却被猜疑,京城自乱阵脚,他们的奋战似乎失去了意义。
王小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慌什么!”他声音沉毅,目光扫过众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朝廷的事,我们管不了,也猜不透!但我们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营地中央,声音提高:“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杀鞑子!只要多杀一个鞑子,京城的压力就减轻一分!多烧一车粮草,鞑子就早一天滚蛋!袁督师能不能进城,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我们操心的,是怎麽让皇太极睡不安稳!怎麽让他的粮道寸步难行!”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稳定了军心。
“对!头儿说得对!”
“杀鞑子!管他娘的朝廷咋回事!”
“咱们干咱们的!”
队员们重新燃起了斗志。
王小伟继续道:“皇太极的御营还在遵化,这是我们的机会。他的大军分散劫掠,后勤线拉长,弱点更多!接下来,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单纯的运粮队,而是他们的通讯信使、小型仓库、还有……看守俘虏的营地!”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要尝试对後金的痛处进行更有力的打击,尽可能牵制皇太极的脚步,甚至逼迫他分兵回援,从而间接缓解北京方向的压力。
“可是头儿,看守俘虏的营地守备肯定森严,我们这点人……”老兵担忧道。
“不强攻,智取。”王小伟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更需要……内应。”
他想到了那些被俘的明军士兵。如果能在内部制造混乱,里应外合,或许有机会。
“李铁柱,你带几个人,想办法靠近几个大的俘虏营观察,摸清他们的换岗规律、粮水补给时间。”
“其他人,继续训练,尤其是夜袭和渗透!我们要准备干一票大的!”
命令下达,杀虏队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然而,朝廷的波澜,终究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影响到了这支敌后孤军。
几天后,联络人赵劲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脸色却异常难看。他带来了孙传庭的回信,以及一个令人心寒的消息。
孙传庭的回信依旧简短,对王小伟送来皇太极动向的情报表示了肯定,并再次强调袭扰后勤的重要性。但在信的末尾,却用一种极其隐晦的笔触提醒王小伟:“……近日朝议纷纭,于敌后战功核查尤严,恐有小人作祟。君之行止,当愈发慎之,凡有斩获,务求实证,以备查验。”
而赵劲带来的口信,则更为直接和震撼:“王千户,大事不好!朝中已有御史弹劾您‘杀良冒功’、‘虚报战绩’,甚至有人暗指您与鞑子勾结,袭扰之事皆为演戏!兵部已行文孙督师,要求彻查您部战果!督师压力很大,让您务必……务必下次行动时,取得无可辩驳的证据,尤其是……後金高级军官的首级或印信,否则……否则恐难以替您分辨!”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王小伟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敌后浴血拼杀,朝堂之上却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杀良冒功”?“虚报战绩”?甚至“勾结鞑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荒谬感涌上心头!这就是他拼命想要保卫的朝廷?这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
李铁柱等人得知后,更是气得破口大骂:“直娘贼!老子们在前面拼死拼活,那些狗官在京城里吃饱了撑的乱咬人!”
“还要证据?鞑子的人头不就是证据?难道要我们把皇太极的脑袋砍下来送过去他们才信?”
营地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而愤怒。
王小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这就是政治,这就是朝堂。孙传庭的提醒虽然冷酷,却是现实。
“都闭嘴!”他喝止了众人的怒骂,眼神冰冷得可怕,“他们要证据?好!我就给他们证据!”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看向了遵化的方向。
“传令下去,计划改变。暂时放弃对俘虏营的行动。”
“我们下一个目标——”
“去找鄂硕的麻烦。”
“拿下这个甲喇额真的人头,我看朝廷那些大人们,还有什么话说!”
杀气,冲天而起。
既然朝廷需要“无可辩驳的证据”,那就用一名後金高级将领的鲜血和头颅,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第三卷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