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在破旧的窗台上跳着，把红烛泪淌成蜿蜒的小溪。
紫儿坐在铺着旧褥子的床沿，凤冠霞帔的流苏垂在肩头，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轻轻晃，与这满墙斑驳的蛛网、墙角结着灰的木箱格格不入，倒像幅被泼了墨的喜庆画。
窗外的月光挤过窗棂的破洞，在地上洇出块银亮的水渍，映得屋角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都泛着点清辉。
紫儿指尖缠着盖头的流苏，红绸子被她捻得发皱，心里却在数着窗外的虫鸣——三长两短，倒像是昆仑墟的护山大阵在打招呼。
“吱呀——”
门轴磨出刺耳的声响，把满室的寂静劈成两半。董郎的身影堵在门口，玄色锦袍上沾着夜露，发间还别着片不知从哪沾来的槐树叶。
他走得极慢，靴底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发出“沙沙”声，倒比红烛燃尽的“噼啪”声更让人心里发紧。
红盖头被他轻轻掀开，带着点凉意的指尖擦过紫儿的鬓角。
紫儿抬眼，撞进他深潭似的眸子里——那里面映着跳跃的烛火，映着她凤冠上的碎珠，却独独没有半分新嫁娘该见的热络。
“既然是合作的联姻，”董郎的声音像被夜露浸过，凉丝丝的，他往后退了半步，顺手把盖头扔在旁边的破木桌上，“洞房的事，就不必做了。”
紫儿看着他转身要往墙角的躺椅坐，忽然“噗嗤”笑出声，凤冠上的珠串叮当作响：“董郎，你这记性，怕是被土洲的风沙吹坏了。”
董郎的脚步顿住了，侧脸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耳尖似乎微微动了动。
“前两世，”紫儿伸手摘下沉重的凤冠，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沾了点烛火的金辉，“你在忘川河畔等了我三百年，说要续夫妻缘；再上一世，你在昆仑墟的冰洞里守着我冻僵的身子，说欠我的要还。怎么？这一世换了身份，就全忘了？”
她说话时，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些，正好照在董郎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裂了道缝，却被人用金线细细缠过，像极了紫儿前世给他补过的旧剑穗。
董郎转过身，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眼里的冰似乎化了点：“前世的事？我连昨天吃了什么都记不清，哪会记得那些。”话虽如此，他却往床边挪了挪，离紫儿近了些，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交叠的影子。
紫儿看着他故作镇定地捋了捋袍角，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底的木盆，里面的半盆清水“哗啦”泼出来，溅湿了他的靴底。
他跳开时差点踩到那盆仙人掌，踉跄的样子倒比刚才的冷淡模样顺眼多了。
“你看，”紫儿指着他差点踩到的仙人掌，那枯根里冒出的新绿正对着月光，“连它都记得往亮处长，你就真一点都不记得？”
董郎低头看了眼仙人掌，又看了眼紫儿眼里的笑意，突然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指尖却在离茶壶还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那茶壶旁边，放着颗被虫蛀了一半的枣子，正是白天紫儿从院子里摘的，随手放在了那里。
“夜深了，”他收回手，转身往躺椅上坐，背对着紫儿，声音却软了些，“睡吧。”
紫儿仰头看着董郎，眼尾的碎光比烛火还亮，故意拖长了调子：“你说过的呀，最疼我了——这话总不会是风刮来的吧？”
董郎被她看得耳根发烫，抬手摸了摸她的肩膀，指腹蹭过她衣料上绣的缠枝纹，声音低了些：“放心，就算是联姻，我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他说着，视线落在窗外，那里的月光正淌过墙头的爬藤，把叶片上的露珠照得像撒了把碎银。
“噗嗤——”紫儿没忍住笑出声，突然踮脚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绣着暗纹的衣襟上，闷笑道，“早说这话不就完了？害我猜了半天。”
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笑意，心里却在嘀咕：不就是情劫嘛，看这架势，简简单单就能过，哈哈哈！
董郎被她抱得一僵，手悬在半空半天没敢落下，最后还是轻轻搭在她背上，指尖碰着她散开的长发，软得像团云絮。
“没想到……”他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藏不住的欢喜，“你对前世的事记得这么清楚，连前世说的胡话都没忘。”
“那可是你前世亲口说的！”紫儿抬头瞪他，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说我摘的桃花酿最好喝，说我舞的剑比仙子还好看，还说……”
“还说什么？”董郎挑眉逗她，顺手摘了片飘进窗的紫藤花瓣，别在她发间。
紫儿故意板起脸，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告诉你！反正我天天提！”窗外的紫藤架被风拂得轻晃，花瓣像雨似的落下来，飘进半开的窗，落在紫儿的发间、董郎的肩头，还有床尾堆着的锦被上。
董郎低头看着她发间的紫藤花，又看了看她眼里跳动的烛火，突然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好，以后每天都听你提，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紫儿满意地笑起来，眼角的梨涡盛着月光，比桌上的红烛还亮。墙角的仙人掌不知何时又冒出片新叶，嫩得像块翡翠，在月光下透着股机灵劲儿，倒像是在偷偷瞧着这屋里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