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郎府的小院里,风卷着草叶掠过石阶,带着草木的清冽。
董郎从身后轻轻环住紫儿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慵懒:
“既然嫁过来了,自然该像模像样地做对和睦夫妻,你说是不是?”
他拍了拍手,廊下立刻走来两个婢女。
左边的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水绿色襦裙,眉眼灵动,像沾着露水的桃花;右边的则是单螺髻,杏色衣裙衬得肤色莹白,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是彩云,这是南媄。”
董郎的手指轻轻点过两人,语气带着几分调笑。
“都是府里挑出来的,聪明可爱,又心灵手巧,往后让她们帮你做做家务,省得你劳累。”
他说着,故意朝彩云眨了眨眼,又伸手拂去南媄肩头的一片落叶,动作亲昵得恰到好处。
紫儿看着他与婢女逗弄的模样,脸上依旧平静,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
等他转过身,她才抬眸,眼底的清亮里带着几分洞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董郎的动作顿了顿,笑意淡了些。
“我嫁过来,你明面上与我恩爱,对着外人摆出琴瑟和鸣的样子。”
紫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可若是魔琴夫人刁难我,你大抵是会一言不发,袖手旁观的吧?”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后退半步,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说到底,我不过是你用来巩固权利的傀儡,是摆在明面上的门面,对吗?”
董郎脸上的调笑彻底消失了,他看着紫儿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片了然的平静,这反而让他心里莫名一紧。
他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石,随手扔向院角的杂草:“你看这院子杂草丛生,连个像样的洒扫都没人做。我是怕你刚来不习惯,特意寻了两个伶俐的婢女来帮你,好心好意,你倒反过来数落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被戳穿的恼怒,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狼狈:“在这府里,我若不摆些样子出来,你以为我能安稳待到现在?”
紫儿看着他紧抿的唇,还有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廊下,伸手抚摸着斑驳的廊柱:“我没怪你。”
她的声音软了些,“只是想告诉你,我紫儿既然嫁了,就没打算做任人摆布的傀儡。你若真心待我,我便陪你一起撑过这风雨;你若只是利用,我也未必会如你所愿。”
彩云和南媄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作声,只觉得这对新婚夫妻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不像寻常夫妻那般浓情蜜意,却也不像仇家那般针锋相对,倒像是在下一盘谁也不肯先认输的棋。
董郎看着紫儿的背影,紫色的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蝶。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低估了这个刚嫁过来的女子。
她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倒像株长在石缝里的韧草,看着柔弱,却有着自己的筋骨。
他走上前,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彩云、南媄,往后好好伺候你们主子。”
说完,便转身往书房走去,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落寞。
紫儿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两个怯生生的婢女,轻轻道:“你们先去把院子扫一扫吧,杂草也除了。”
彩云和南媄连忙应了,拿起工具忙活起来。
紫儿站在廊下,望着院外高高的院墙,心里清楚——这往后的日子,怕是少不了明枪暗箭。
但她不怕,就像董郎说的,想在这府里活下去,总要有点自己的手段才行。
风穿过小院,带来远处厨房的烟火气,还有婢女们扫地的沙沙声。
紫儿抬手摸了摸腕上的玉手环,那温润的触感让她心里踏实了些。
不管董郎的心思如何,她首先要做的,是在这深宅大院里,为自己挣出一席之地。
院角的杂草刚除到一半,彩云和南媄就被花丛里的彩蝶引走了。
银铃般的笑声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张扬,路过紫儿身边时,南媄“不小心”撞了她一下,篮子里的杂草散落一地。
“哎呀,对不住呀紫儿姑娘!”
彩云捂着嘴笑,眼里却没半分歉意,“您瞧我们这毛手毛脚的。”
紫儿稳稳站稳,弯腰捡起散落的杂草,动作从容不迫。
她的紫色裙摆拂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淡淡的花香,语气温和得听不出波澜:“无妨,捡起来便是。”
刚直起身,就见董坏摇着折扇从月亮门走进来,月白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痞气的俊朗,远远就喊:
“紫儿姑娘,老子来了!”
紫儿转身看向他,唇边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转身从廊下石桌上端过一碟水果:“刚洗好的,尝尝吧。”
碟子里的苹果红得透亮,葡萄紫莹莹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董坏拿起一个苹果,大大地咬了一口,随即“噗”地吐在地上,眉头拧成一团:
“什么玩意这么酸?”
他一脚踩在石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紫儿,指尖暧昧地撩过她的发梢。
“你头发上有片叶子呢。”
话音未落,脚下忽然一滑,他手忙脚乱去扶桌子,却直接将果碟扫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瓷碟碎裂,水果滚得满地都是,晶莹的葡萄摔破了皮,汁水溅在紫儿洁白的裙角上。
“啊呀,这可怎么办?”
董坏故作惊慌,眼底却藏着笑意。
“紫儿,这些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吃食吧?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紫儿垂眸看着满地狼藉,裙角的污渍格外显眼,却依旧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不过是些水果罢了,碎了便碎了。”
她抬眼看向董坏,目光清澈,“你吃个东西也这般不安生。”
“谁说不是呢。”
董郎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卷着本书,语气冷淡地看向紫儿。
“紫儿,看来是你伺候不周,连点合口的吃食都备不好,还让董坏摔了碟子。”
董坏立刻接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还是董郎了解我。”
他瞥了紫儿一眼,语气轻蔑,“我才懒得理这些娘们唧唧的琐碎事。”
说罢,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折扇甩得啪啪响。
紫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轻轻蹙了蹙眉,转头问董郎:“这人怎么这样?”
董郎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裙角的污渍上,语气平淡却带着警告:“今后这样的事情,多着呢。你既入了这府,就是这样,我向来呢,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你好自为之吧。”
紫儿没说话,只是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紫色的裙摆泛着柔和的光泽,即便沾了污渍,也难掩那份从容的美丽。
她将碎瓷片一片片捡进竹篮,动作轻柔得像在捡拾散落的星光,仿佛刚才的风波于她而言,不过是风拂过衣角般淡然。
远处,彩云和南媄躲在假山后偷看,见紫儿这般模样,都撇了撇嘴,悄声议论着什么,笑声隐隐约约传来,却丝毫影响不到紫儿的平静。
她知道,这府里的日子不会太平,但她心底的温柔与坚韧,便是最坚实的铠甲。
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巧嘴提着裙摆跑进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带着急惶:
“紫儿公主!”
她跑到紫儿面前,喘着气说,“这府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董郎心思深沉,董坏故意刁难,连那两个婢女都阴阳怪气的!要不……我们去找红儿姐姐,回天族去吧!”
紫儿正蹲在地上,用帕子细细擦拭着被葡萄汁弄脏的青石板,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手上的活计,语气平静得像一汪深水:
“回不去的。”
巧嘴急了,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回不去?凭您的身份,难道还要在这破地方受气?”
紫儿抬眸,阳光落在她眼底,映出几分坚定的光:“董郎是我的第三个情劫。”
她轻轻挣开巧嘴的手,指尖拂过腕上的玉手环,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润。
“若过不了这三劫,我便得不到许愿幻化的法宝,更救不了天帝与母帝,还有这三界。”
巧嘴愣住了,张了张嘴才找回声音:“什么?就他?董郎那种心思歹毒的人,竟然是您的情劫?”
她气得跺脚,眼底冒火,“不行!我绝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您!我这就去把董坏那小子的腿打断,让董郎也尝尝厉害!”
紫儿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忽然笑了,那笑容像雨后初绽的紫罗兰,清艳又温柔:“别急。”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目光望向董郎书房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却像藏着无数暗流。
“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忍气吞声?”
她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让他们好过。”
巧嘴眼睛一亮:“公主您想怎么做?”
紫儿抬手,摘下鬓边那朵不知何时沾上的小雏菊,指尖轻轻捻着花瓣:“情劫也好,阴谋也罢,既然来了,总得好好玩玩。”
她看向巧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董郎想利用我巩固地位,魔琴想逼我退婚,董坏想让我难堪……他们的心思,我都懂。”
“那我们……”
“我们就陪他们演下去。”
紫儿打断她,语气笃定,“董郎不是想让我做他的傀儡门面吗?我就做得滴水不漏,让他挑不出错;魔琴和董坏不是想刁难我吗?我就笑脸相迎,让他们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急也急不得。”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些,却依旧带着温柔的底色:“等他们放松警惕,以为我真的只是个任人摆布的软柿子时……”
巧嘴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咱们就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紫儿笑着点头,阳光洒在她身上,紫色的裙摆泛着柔和的光泽,明明是娇柔的模样,却让人莫名觉得,她像一株扎根在石缝里的韧草,看似温顺,实则早已将根须蔓延到最坚实的地方。
远处传来彩云和南媄的说笑声,隐约还提到了“傻子”“好欺负”之类的字眼。
紫儿听见了,却只是淡淡一笑,对巧嘴道:“走吧,先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再弄点水果来——我们也要尝尝鲜,是吧?”
巧嘴看着她从容的背影,心里的火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信心。
她知道,她家公主看似温柔,心里却装着一片海,能纳百川,也能掀起惊涛骇浪。
这土洲府邸的浑水,既然趟了,就绝不会只做任人冲刷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