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二府，一片缟素。
哭声震天，却也一片混乱。
尤氏作为未亡人，于礼不能出现贾珍丧礼之上。
夫妻不送葬。
纵然尤氏如何心哀，如何有能力，都不能插手贾珍丧礼。
宁国府中，只有贾蓉这个纨绔子弟，勉强支撑起丧礼，偏偏他又是孝子，要在灵堂守孝。
贾蓉也没想到，他与贾琏刚刚从金陵回来，他的父亲...就死了，贾蓉还是很茫然的，人死债消，过去恩恩怨怨，都在这个时候散去了。
贾蓉也在忧虑着未来。
等着父亲贾珍丧礼之后，这个宁国府就会被摘扁，贾家的人再也没资格居住。
而他对于丧礼多有不懂的地方，要是荣国府不是大老爷贾赦死了，荣国府的人也可以请来主持丧礼。
贾家的老人，贾代儒老了。
贾代修同样眼花耳聋不能主事...整个贾家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
所以，宁国府有些乱糟糟的。
荣国府呢，有着王熙凤照量着，勉强维持住了局面，同样也有些乱...因为这个时候的王熙凤的心境是乱的。
先是丈夫的背叛，巴不得她死了。
要不是大老爷棺椁运回来了，她非要闹一闹...这个时候要是闹了，她的名声就真的全部被毁。
王熙凤忍着怒火，憋着委屈，大脑也是有些乱，想着荣府未来，想着如何与贾琏继续做夫妻...而她，乃是儿媳，同样需要守灵，荣国府很多事情，她都顾不上。
这个时候才刚刚棺椁运回来，还在准备着灵堂，祭吊的要到停灵之后...这个时候，都是贾家的人在忙。
但是，贾家的青壮，大多数跟着定国亲王出征，根本找不出来几个能够帮忙的...也就是大小媳妇，能够主持大局的爷儿们，没有一个。
二老爷贾政，这个时候...反而也说不上话。
二房早就被架空，产业回到了大房手里...但是随着大老爷过世，荣国府的产业，至少要没了大半。
贾琏哭自己的老子，王熙凤心不在焉。
奴仆们纷纷为以后，荣国府不复存在，他们要被发卖到哪里去...于是乎，宁荣二府上到主子，下到奴仆，个个哭的震天响。
“二奶奶...”
平儿这个时候走进来：“库房银子不足，缺口很大。”
大老爷管家的时候，那是花银子如同流水，再有大太太也是心里没个数，到了她手里的银子，那就没了影儿。
不是她的银子，她也要攥在手里面。
荣国府的库房一直都是没多少银子，这几年王熙凤想方设法的弄来银子，嫁妆都快当空了...但是现在，荣国府大老爷丧礼，银子都没有。
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去将我的金项圈拿去当五百两银子，再将我那些首饰也当了，凑足三千两。”
平儿答应一声离去。
只是没多久，平儿又回来了：“二奶奶，老太太来了，不过被门子拦住不让进。”
“老太太？”
王熙凤愣了一下，自从老太太搬走之后，她似乎...还没有去看望过老太太...她里里外外那么忙，每天不得闲，这倒是显得她忘恩负义。
荣国府的门子，自从大老爷管家之后，就全部换了...因为大老爷一则是不喜欢那些门子，二则是...彰显自己的权威。
荣国府上上下下的管事的，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并且...不让老太太进来，怕就是大老爷曾经有过吩咐。
王熙凤非常了解大老爷生前，对于老太太的感情。
不能说是憎恶，不能说是憎恨...也快差不多了。
总之，代善公‘休妻’之后，在大老爷心里面，老太太就不再是他的母亲...王熙凤想了想，与贾琏商议了一下，贾琏本就是心伤，本就是惶恐不安，对于未来没有一个希望，这个时候也做不了主。
王熙凤最终做主了这件事情：“就算是大老爷如何不肯承认，但是大老爷都是老太太的儿子，老太太这是丧子，指不定多么的悲恸，平儿，你去将老太太请来。”
说起来，对于贾母的感情...王熙凤这里不是没有，以前，贾母在荣国府，那是至高无上，说一不二，哪个敢忤逆贾母？
王熙凤那个时候，自然是需要讨好贾母。
现在...
王熙凤内心很是复杂，终究是无关了...但是，母子血脉亲情还在。
贾琮也是披麻戴孝，他很是安静的呆在灵堂，其实贾琮不想来...在贾琮的记忆中，他原本在荣国府西跨院，那就是地狱一般的日子。
活的还不如荣国府的奴仆。
老子贾赦对他不管不问，心情不好了，还要打他...嫡母除了指责他就是指责他，对他同样不管不问，还想要他比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
在贾琮记忆中，自从大哥哥将他接走之后，他才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摇尾乞怜的畜生，也不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可怜虫。
不再是一个出气筒。
不再是一个毫无安全感，有了靠山的，不再被欺辱的人。
是的，是人这个字。
大哥哥让他读书，教他练武，嫂子对他也很好，给了他母亲一样的关怀...特别是侄子出生后，侄子对他很是尊敬。
他们一起练武，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对于荣国府的记忆宛若地狱，他曾想过，不想踏足荣国府一步...对于自己的父亲贾赦，他也不想再见到。
他很抗拒。
但是嫂子说，无论他心中有多少怨，有多少恨，有多少惧，有多少泪...今日起做一个切割，今日做一个身为人子的本分--去守孝。
如此，才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孝，影响未来人生。
嫂子还说，大哥哥要不是出征在外，也回来守灵，嫂子也会过来披麻戴孝...贾琮最听自己嫂子的话，一切顺从。
他忽然感觉，以前他渴望得到关注的人，他十分羡慕的人，这个时候好像很可怜...他不再是原来那个小孩子。
他长大了...看得懂了，也能够看透。
荣国府乱糟糟的，没有了往日的辉煌，荣国府的主子，竟然连贾赦丧礼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不出意外，等着贾赦丧礼之后，荣国府的人就都要搬出去。
他们没有资格住在这里了，他们就像是丧家之犬，已无归处...贾琮忽然感觉，自己来这里挺好的。
还能看看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是何等的狼狈。
就比如身边的贾琏，他可是亲哥哥，但是从未关心过他，甚至没有正眼瞧过...贾琏的媳妇，他都不想叫一声嫂子，脏了自己的嘴。
贾琏媳妇，蛮横霸道，泼辣嘴脏...那更是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关心过他一次。
至于老太太...这个祖母长什么样子，他都脑海中都已经无法勾勒出样子。
见得少，这个老太太，更是没有关心过他。
现在见荣国府衰败成这个样子，莫名的心里好舒坦。
“嘿嘿...”
贾琮抑制不住的笑出声。
在他身边的贾琏，满脸泪珠，不可置信的看着贾琮。
贾琮并不怕他：“我有大哥哥。”
是啊，他有大哥哥，大哥哥会照顾他，不让他吃苦，让他有所依靠...
但是，在贾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一抽，感觉贾琮在威胁他。而他愣神之后，忽然羡慕贾琮。
是啊，他也有大哥哥，但是他与大哥哥之间，根本没有兄弟之情。
虽不是陌生人那般，却也仅仅比陌生人好一点。
贾琏忽然抬头，看向灵堂之外，整个人愣住：“老太太...”
怎么已经苍老如斯？
白发苍苍，身形佝偻，鸳鸯扶着她，几乎走不成路，老泪纵横。
来到灵堂，嘴唇哆嗦着，话还没有说完，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老太太...”
鸳鸯赶紧叫贾母，贾琏夫妇也起身围过去，众人将贾母抬到偏房，赶紧请来大夫，但是大夫来了之后，摇了摇头：“斯人已逝，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