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青铜钥匙,冰凉沉重,静静地躺在璃璟的掌心,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魔力,也带着裴容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连东厂卷宗都未曾记载的……宫廷秘辛”。
藏书室?前朝孤本?宫廷秘辛?
这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像是一把钥匙,不仅指向一间尘封的密室,更仿佛要开启一扇通往更幽深、更危险境地的大门。璃璟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混合着对父亲旧案线索的渴望,以及对那“秘辛”本能的恐惧。
她没有立刻前往。而是将钥匙贴身藏好,如同怀揣着一块灼热的炭火,在焦灼与隐忍中,度过了看似平静的两日。她依旧按时去墨玉轩“听课”,依旧专注地学习那些权谋诡计,只是在裴容看似不经意的目光扫过来时,她会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仿佛那目光能穿透衣料,看到她怀中那枚钥匙的存在。
他给她这把钥匙,是试探?是给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引她步入更深陷阱的诱饵?
她无法确定。但她知道,她必须去。那里可能有关于父亲,关于林家,甚至关于裴容自身……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三日午后,趁着裴容被皇帝急召入宫议事,璃璟终于找到了机会。她支开了偶尔在附近洒扫的仆役,凭借着记忆中裴容指示的位置,来到了墨玉轩西侧那片更为幽静、甚至有些荒芜的院落。
第三间藏书室的门扉,与其他房间并无二致,乌木材质,朴实无华,只是门锁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久未开启。璃璟深吸一口气,取出那枚青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锁开了。
她轻轻推开门,一股陈年纸张、墨香与灰尘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的几扇狭小气窗透进几缕微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藏书室比她想象的要大,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上面堆满了各种线装古籍、卷宗,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是地图、画轴的物件,皆已泛黄发脆,充满了岁月沉淀的痕迹。这里不像墨玉轩主书房那般井然有序,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堆积着历史尘埃的角落。
璃璟掩上门,借着气窗透进的微光,开始小心翼翼地翻阅。她先是寻找可能与漕运、钱粮、或是江南林家相关的记载。这些前朝旧档记载零散,言语晦涩,她需要极大的耐心去梳理。
时间在寂静的搜寻中悄然流逝。
就在她几乎要迷失在浩瀚而枯燥的文字海洋中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被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以黑檀木打造的狭长木盒所吸引。那木盒上没有标签,却异常干净,与周围落满灰尘的卷宗形成了鲜明对比。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费力地将那沉重的木盒拖了出来。盒子没有上锁,她轻轻掀开盒盖。
里面并非书卷,而是一幅保存尚算完好的绢本画轴,以及几封纸张已然极度脆弱、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辨的信函。
她首先展开了那幅画轴。
画中是一位身着宫装、眉眼温婉清丽、气质如空谷幽兰般的年轻女子。她坐在秋千上,回眸浅笑,眼神纯净,仿佛不染丝毫尘埃。画工极其精湛,将女子的神韵捕捉得淋漓尽致。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题款——容儿百日,母妃绘。
容儿?母妃?
璃璟的心猛地一跳!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她急忙拿起那几封信函。
信函的纸张材质极为考究,是宫廷御用。字迹清雅隽秀,与画作题款出自同一人之手。璃璟屏住呼吸,逐字阅读。
“吾儿容,见字如面。宫中岁月寂寥,唯念你天真笑颜……望你平安长大,勿卷入是非,母妃唯此一愿……”
“近日宫中暗流涌动,皇后似对吾等母子已生忌惮……若母妃有不测,吾儿定要隐忍,活下去……”
“容儿,记住,害我母子者,非……”
最后一封信,显然是一封未写完的绝笔!那暗褐色的污迹,触目惊心!
璃璟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
画中女子是裴容的母妃!一位早已在宫廷倾轧中香消玉殒的妃嫔!而这些信……这些信透露出的信息是——裴容,他并非天生便是宦官!他原本应是……皇子?!至少,也是拥有皇室血脉的宗室子!
那他为何会成为如今权倾朝野、却身有残缺的九千岁?!他的母妃因何而死?那被血渍掩盖的名字,又是谁?!
这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宫廷秘辛,如同汹涌的暗潮,瞬间将璃璟淹没!她终于明白,裴容那句警告的真正分量!这秘密,确实比任何东厂卷宗都更加致命!
就在璃璟心神剧震、几乎无法呼吸之际,藏书室外,毫无预兆地,传来了那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
裴容回来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璃璟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画轴和信函塞回木盒,放归原处。然而,越是惊慌,动作就越是笨拙,一封脆弱的信函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飘在了地上。
脚步声,已然停在了藏书室门外。
“吱呀——”
门被推开了。
裴容的身影,逆着门外投入的光线,站在门口。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脸上带着刚从宫中归来的、一丝尚未褪去的冷肃。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便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了蹲在地上、手中还捧着木盒、脸色惨白如纸的璃璟身上。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脚边那封飘落的信函上,落在了那展开的画轴上……落在了那画中女子温婉浅笑的容颜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藏书室内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沉重得令人窒息。
璃璟仰头看着门口的裴容,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能清晰地看到,在看清画轴和信函的瞬间,裴容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里,所有的情绪——冰冷、算计、疲惫——都在刹那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恐怖的、死寂的空白。
他没有动,没有说话。
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些被他深锁于此、承载着血海深仇与不堪过往的秘密。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审视与掌控,而是一种……被最脆弱、最不堪的伤疤被骤然撕开的、毫无遮掩的……冰冷与绝望。
良久,死寂中,裴容终于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藏书室。
他走到璃璟面前,俯下身,没有去看那幅画,也没有去捡那封信,而是伸出手,用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指尖,轻轻抬起了璃璟剧烈颤抖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已然恢复深邃、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睛。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现在……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