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潮水,密集的爬行声和令人齿冷的呻吟合声越来越近,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之物正从地下世界的每一个缝隙中涌出,追逐着活物的气息。
四人沿着湿滑的来路狂奔,圣言殿后,微弱的圣光在身后凝聚成一道不断摇曳、堪堪阻挡视线的薄幕,并非为了防御,只为尽可能拖延追兵的脚步。莉娜搀扶着林奇,灵能感知开到最大,在迷宫般的管道中指引着最快捷的撤离路线。艾拉紧跟着,小脸煞白,呼吸急促,但步伐却出乎意料地稳健。
林奇强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力量透支后的虚脱感,变量之火在体内艰难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对抗着湮灭之痕残留的死寂以及环境中无处不在的稀薄污染。艾拉之前注入的那股清凉能量已然耗尽,但其带来的短暂稳定效果让他勉强撑住了这亡命奔逃。
终于,前方出现了那道向上的陡峭石阶,以及从活板门缝隙透下的、酒馆昏黄的光线。
“快!”圣言低喝,最后一个踏上石阶,反手一挥,一道凝练的圣光冲击暂时封堵了身后的管道入口,延缓了追兵。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立刻从下方传来,圣光屏障剧烈震颤。
他们争先恐后地爬上石阶,圣言猛地推开活板门,四人狼狈地跃出,重回“瘸腿猫”酒馆那喧嚣而压抑的空气之中。
哐当!活板门被圣言迅速拉下合拢,地毯盖回原处。下方的撞击声和嘶鸣声变得沉闷而遥远,但依旧持续不断,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酒馆里的嘈杂声再次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他们身上,带着更多的惊疑、审视和一丝恐惧。他们满身的泥污、冰冷的潮气、林奇苍白的脸色以及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波动,无不说明他们刚从某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归来。
吧台后的巴克老板独眼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他们,手中的玻璃杯捏得紧紧的。
圣言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径直走向吧台。莉娜则迅速将林奇扶到一张空椅子旁坐下,警惕地环顾四周。艾拉安静地站在莉娜身边,低着头,仿佛想隐藏自己。
“下面…很热闹。”巴克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一个节点,”圣言言简意赅,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近处的人能听到,“静滞污染的主动扩散源,嵌在墙里,像某种活体机械增生体。我们把它毁了。”
巴克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惮。“毁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更低了,“你们…怎么做到的?”
“这不重要,”圣言打断他,“重要的是,它确实存在,而且…它似乎还在召唤别的东西。很多。”她指了指脚下依旧传来轻微震动的地板。
巴克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猛地转身,从身后的酒柜深处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烟盒,打开后,里面并非烟草,而是几张折叠起来的、略显破旧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和简易地图。
“你们要的信息,”他将烟盒推到圣言面前,独眼扫过四人,“老磨坊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那里根本不是什么废弃厂房,而是‘园丁’的一个地面据点,或者说是…‘孵化场’。”
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张图纸上,那上面粗略画着磨坊的结构,并在几个点标注了危险的符号。
“每周都有新的‘材料’被运进去,很少见有完整的出来。河里的绿光、还有那些消失的人,八成都和那里有关。晚上守备最严,有‘猎犬’巡逻,还有至少一个‘净除者’常驻。但凌晨四点左右,换岗的时候,东侧临河的旧卸货平台守卫最薄弱,那里的木桩也腐烂得最厉害,水下可以潜行靠近。”
他又抽出另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名字和地址,还有一些简短的注释。
“这些是最近在打探类似消息、或者和‘园丁’有过节的人。有几个有点真本事,但信不信得过,能不能找到,看你们自己。其中有个叫‘缝补匠’的家伙,手艺不错,专修‘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许能帮上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奇受伤的肩膀。
最后,他压低声音,几乎只剩气声:“关于和你们‘一样’的人…传闻最近东区来了几个生面孔,不像本地人,动作干净利落,也在暗中调查雾和失踪案。有人在黑教堂附近的屋顶上见过一个身影快得像鬼魅,还有人说看见一个能凭空造出冰墙的女人。但他们很警惕,没人知道他们的具体落脚点。是敌是友,你们自己判断。”
情报远比预期的要多和详细,显然,巴克早已在收集这些信息,只是缺乏确认和行动的契机。而他们摧毁节点的举动,无疑证明了他们的“价值”和“能力”,换来了这份沉甸甸的回报。
“谢谢。”圣言收起烟盒,郑重说道。
巴克摆了摆手,脸色依旧凝重:“交易而已。毁了节点是好事,但也等于捅了马蜂窝。‘园丁’不会善罢甘休,下面的动静迟早会引来大家伙。我这酒馆…恐怕也开不了多久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你们最好也快点离开东区。”
就在这时,酒馆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一股冰冷的雾气涌入。两名身穿厚重防水大衣、头戴圆顶礼帽、面色冷峻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酒馆,最后在满身泥污的林奇四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官方式的审视和冷漠。
是苏格兰场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酒馆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圣言立刻对莉娜使了个眼色。
“我们该走了。”莉娜会意,低声对林奇和艾拉说道。
林奇挣扎着站起身,对巴克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在莉娜和圣言的搀扶下,低着头,快步向酒馆后门走去。艾拉紧紧跟随。
巴克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独眼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继续擦拭他的酒杯,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从后巷离开,重新汇入东区街道浓雾之中,四人稍微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获得的情报指明了方向,也揭示了更大的危险。老磨坊是明确的目标,但也是一个龙潭虎穴。而那些可能存在的“同类”,则带来了新的变数。
“先找个地方落脚,”圣言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林奇,做出决定,“林奇需要休息和处理伤口。然后我们再规划下一步。”
他们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依靠地图和莉娜的感知,避开主要街道和巡逻的“猎犬”,最终找到了一间位于地下室的、几乎废弃的廉价旅社。用从老莫里那里得到的零钱付了房费,他们挤进了一个狭窄、潮湿但至少可以暂时容身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雾气和窥探,四人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莉娜小心地帮林奇检查肩膀,湮灭之痕依旧触目惊心,但变量之火和初火余烬在艾拉那股奇异能量的短暂滋养后,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正在极其缓慢地蚕食着残留的死寂。圣言则在窗口警戒,感知着外界的动静。
艾拉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抱着膝盖,显得异常安静和疲惫,似乎之前的举动消耗了她极大的精力。
“艾拉,”莉娜轻声问道,递给她一块干面包,“你还好吗?刚才…谢谢你。”
艾拉抬起头,翠绿的眸子有些黯淡,她小口啃着面包,轻轻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觉…不能看着林奇哥哥…被那种冰冷的东西吞噬…那样…太悲伤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困惑。
她的能力似乎源于某种极其深刻的本能共鸣,而非有意识的修炼或掌握。
林奇靠在墙上,喘息逐渐平复,他看向艾拉,眼神复杂:“那份力量…很特别。它安抚并强化了我的变量之火。艾拉,你以前…有过这种感觉吗?”
艾拉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只有在靠近那些…悲伤的、冰冷的东西时…心里会很难过…然后…好像就能做点什么…”
圣言转过身,金色的眼眸中带着深思:“她的力量性质,似乎与‘母亲’的悲伤和初火的余烬同源,但更加…纯粹和具有生命力。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她能感知到‘轴’的碎片,并能与静滞污染产生如此深刻的共鸣。”
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但也意味着艾拉的身份和价值可能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这无疑会让她成为更显眼的目标。
休息了约一个小时后,林奇的状况稍微稳定。四人围坐在一起,摊开了巴克给的地图和信息。
“老磨坊是下一个目标,”圣言指着地图,“我们必须去,那里可能有关于‘园丁’在此界活动的核心信息,甚至是离开的线索。但需要周密计划。”
“凌晨四点,水路潜入。”莉娜补充道,“我们需要弄到潜水设备,或者找到能水下呼吸的方法。”
“还有这些名字…”林奇看着那份名单,“‘缝补匠’或许能帮我更快处理伤口。至于其他人…风险很大,但或许值得接触。”
窗外的雾气依旧浓重,伦敦的夜晚漫长而危险。但在这间阴暗的地下室里,四人第一次拥有了明确的目标和些许主动权。
他们短暂休整,处理伤口,分配资源,制定着潜入老磨坊的计划。无人知晓那河畔的废弃磨坊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恐怖,也无法预测那些可能存在的“同类”是敌是友。
但冒险的脚步无法停止。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狩猎场上,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可能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