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台的雪,下得比往年早。
秦岭的最高峰被积雪覆盖,千年桂树却仍开着花——金黄的花瓣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金。风卷着桂香与雪粒子掠过山巅,远远便能看见妖仙台的九根玄色石柱,在雪幕里若隐若现,柱身上刻着的“喜、怒、忧、思、悲、恐、惊、爱、欲”九字,被白雪衬得愈发清晰。
阿鸾站在石柱前,发间的青玉簪沾着雪粒,发尾的银白狐尾却未被雪色浸染,反而泛着暖融融的光。她伸手接住飘落的桂花瓣,指腹轻轻摩挲着花瓣上的脉络,忽然轻声道:“周砚,你闻见轮回的味道了吗?”
周砚正仰头望着石柱,闻言转头。
他的眉峰上落着片雪花,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碴,却仍掩不住眼底的灼热。他望着阿鸾身后的九条银尾,喉结动了动:“这是第三世了。”
“嗯。”阿鸾点头,尾巴轻轻缠住他的手腕,“第一世是郎中与姑娘,第二世是郎中与姑娘,第三世……”她顿了顿,眼尾泛红,“第三世,还是郎中与姑娘。”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桂树沙沙响。妖仙台的石阶上积了薄雪,周砚的靴印与阿鸾的狐尾印交错着,像两株交缠的树,在雪地里生了根。
“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砚转身,看见那白胡子老者正扶着拐杖站在石阶下。他的道袍上沾着雪,手中握着柄拂尘,拂尘丝上凝着冰晶,却仍能看出原是月白色的。
“老丈。”周砚上前一步,扶住老者的胳膊,“您怎么来了?”
“该来的,总该来。”老者笑了笑,目光扫过阿鸾身后的九条尾巴,“小狐狸,这三世的苦,你受得值了。”
阿鸾的尾巴轻轻晃了晃,耳尖却红了:“您……您怎么知道我是狐狸?”
“三百年前,我曾在黄龙潭边见过你。”老者摸出块糖,递给阿鸾,“那时你蹲在潭边哭,说‘墨渊哥哥,我不要你当什么真仙,我只要你好好的’。”
阿鸾接过糖,手指微微发抖。
那是她前世阿鸾的记忆——她跪在黄龙潭边,哭着拽墨渊的衣袖,说“我不要你当真仙”,可墨渊却笑着摸她的头,说“傻狐狸,我若不当真仙,怎么陪你过三世轮回?”
“老丈……”周砚的声音发紧,“您是……”
“我是妖仙台的引路人。”老者指了指石柱,“这三根石柱,是中间的‘爱’柱。”他的拂尘指向最中央的石柱,柱身上“爱”字被白雪擦得发亮,“要成真仙,需勘破七情六欲。你们的‘喜’‘怒’‘忧’‘思’‘悲’‘恐’‘惊’,都在前三世的轮回里了。”
阿鸾的尾巴慢慢蜷缩起来,她望着石柱,声音发颤:“那……那‘爱’呢?”
“‘爱’在最里面。”老者笑了,“三世镜里。”
他挥动拂尘,一道金光从石柱后升起,照出面巨大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薄雪,却仍能映出两人的影子——周砚穿着白衬衫,阿鸾穿着月白裙,发间的青玉簪闪着温润的光。
“这是第一世。”老者说,“陈砚与苏念,桂香镇的初遇。”
镜中画面开始流转。
第一世的桂树抽着新芽,苏念扎着双髻蹲在桂树下捡桂花,发间的青玉簪闪着微光。陈砚背着药篓路过,被桂香勾住脚步,俯身帮她拾桂花。两人的指尖相触,苏念的脸红得像桂花瓣。
“那年你说,‘桂花的香气,可还入得了你的鼻?’”阿鸾轻声道,眼尾泛红。
画面跳转。
瘟疫横行的七月,陈砚在医馆里熬药,眼窝凹陷。苏念端着姜汤推门而入,撞见他手背青筋暴起、妖气翻涌。她扑进他怀里,哭着说“我信你”。陈砚摸了摸她的头,说“我等你”。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的鳞片。”阿鸾的声音发颤,“他后背的鳞片裂了道缝,血渗出来,染红了青衫。”
画面再转。
六十岁的陈砚坐在院门口的竹椅上,苏念蹲在他脚边擦他的手。陈砚望着院角的桂树,轻声道:“阿念,你还记不记得六十年前的今天?”苏念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半块暗红鳞片:“我早就发现了。”
“原来……”周砚望着镜中的自己,“我早该想起来的。”
老者叹了口气:“第二世的记忆,更苦。”
画面流转。
2025年的桂香镇,周砚背着相机站在巷口,被桂香勾住脚步。阿鸾穿着月白裙,端着桂花茶走来,发间的青玉簪闪着微光。周砚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心跳如擂鼓。
“公子,你笑起来好好看。”阿鸾歪头笑。
画面跳转。
咖啡馆里,阿鸾翻出太奶奶的旧木匣,里面躺着半块暗红鳞片和泛黄的血字纸。周砚将背包里的鳞片与她拼合,两人相视而笑。阿鸾的狐尾从裙角窜出,周砚轻轻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原来……”阿鸾望着镜中的自己,“我早该认出他的。”
画面再转。
黄龙潭边,雷雨将临。阿鸾的狐尾完全显露,九条银白的尾巴在风里舒展。周砚将她揽进怀里,说“这一世,换我替你挡雷”。雷光劈下的瞬间,两人的手紧紧交握。
“原来……”周砚望着镜中的自己,“我早该护着她的。”
老者轻声道:“最后一世,是你们自己选的。”
画面定格。
妖仙台的雪地里,周砚与阿鸾并肩而立。周砚穿着白衬衫,阿鸾穿着月白裙,发间的青玉簪闪着温润的光。阿鸾的九条尾巴在雪地里铺成银毯,周砚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红绳传递过来。
“这是第三世。”老者说,“你们没有刻意寻找前世,没有急着勘破情关。你们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只是像寻常夫妻那样,一起过了三世。”
阿鸾的眼泪砸在雪地上,溅起细小的雪粒:“老丈,这就是……‘爱’吗?”
“是。”老者点头,“爱不是勘破后的释然,是勘破前依然想牵你的手,勘破后依然想陪你走。”他指向镜中两人的影子,“你们看,这三世的你们,有哪一世的笑容是假的?”
周砚望着镜中的自己——第一世初遇时的青涩,第二世重逢时的惊喜,第三世相伴时的从容。他的嘴角慢慢扬起,眼底的灼热渐渐沉淀成温柔。
“不是。”他说,“没有假的。”
阿鸾也笑了,她踮起脚,在周砚唇角亲了一下。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周砚的肩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
“那……”老者摸出块玉牌,递给他们,“去轮回镜里走一遭吧。”
玉牌入手温热,正面刻着“轮回”,背面刻着“同心”。周砚将玉牌递给阿鸾,阿鸾却攥紧他的手,说:“我们一起。”
老者笑了:“好。”
他挥动拂尘,轮回镜的镜面突然泛起金光。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入镜中,像两滴水融入大海,像两粒雪融入风里。
远处传来桂树的沙沙声,像是在说:“慢些走,我陪着你们。”
雪还在下,妖仙台的石柱上,“爱”字的雪渐渐融化,露出里面刻着的八个字——
“跨轮回千年,从未走散。”
老者望着镜中渐渐模糊的影子,轻声道:“真仙不是终点,是和你一起走完所有轮回的起点。”
他的身影渐渐隐去,只留下雪地里的两行脚印,与九尾狐的尾巴印交错着,通向轮回镜的深处。
而在镜中,周砚与阿鸾正牵着手,走过第一世的桂树,走过第二世的咖啡馆,走过第三世的雪地。他们的影子在镜中重叠,像两株交缠的树,在轮回里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
风卷着桂香掠过镜面,镜中的两人同时回头,相视而笑。
“阿鸾。”
“周砚。”
“这一世,我们一起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