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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寝殿。

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前的死寂,浓郁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也压不住那丝丝缕缕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暴戾。

萧绝半倚在榻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却因极致的痛楚而迸出青筋,突突跳动。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扯着风箱,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在他颅腔内疯狂攒刺,又仿佛有阴寒的鬼手攥紧了他的心脉。

地上,是刚刚被他一掌挥落的药碗碎片和深褐色的药汁,如同泼洒开的污血,溅得到处都是。跪在一旁的孙杞医官额头上破了个口子,鲜血混着药汁淌了半张脸,他却连擦拭都不敢,只抖得如同秋日落叶。

「废物……一群废物!」萧绝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嘶哑,冰冷,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连着几日……煎来的都是这种喝下去屁用没有的苦水!本王的头……像是要裂开!你们太医署……是打算就用这东西……糊弄本王到死吗?!」

「王、王爷息怒!」孙杞几乎要瘫软在地,哭嚎着辩解,「此方……此方已是周院判与众大人斟酌再三,最能平肝止痛、安神定惊的良方了……王爷龙体违和,非、非一日之寒,需、需缓缓调养……」

「缓?!」萧绝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钉在孙杞身上,「本王现在就要痛死了!你跟本王说缓?!啊?!」

剧烈的动作似乎又牵扯到了痛处,他闷哼一声,猛地用手肘抵住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虬结。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屏息凝神,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连闻讯赶来的周院判站在殿门外,也是面如土色,进退维谷,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触霉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王府总管高公公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人走了进来。

「王爷,太医署新来的苏医女到了,说是……精于针灸止痛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医女服,身形瘦弱,低着头,背着一个陈旧的青布药箱,看上去拘谨又怯懦,与这富丽堂皇却又充斥着暴戾气息的王府寝殿格格不入。

萧绝甚至没有抬眼,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对抗那几乎要撕裂他神魂的剧痛,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的低吼:「滚!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本王跟前塞!太医署是没人了吗?!」

高公公吓得一哆嗦,连忙看向身后那瘦弱的医女,眼神示意她赶紧告退。

然而,那一直低着头的医女,却在此时微微抬起了脸。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喘息和呜咽风声:「民女……或可一试。若不能为王爷缓解一二,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这话说得平静,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在这种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刻,这份近乎莽撞的“平静”,反而显得异常突兀。

萧绝抵着额角的手微微一顿。

周院判在门外急得直跺脚,压低声音对高公公道:「糊涂!她一个新人,懂什么?快让她回来!惹怒了王爷,谁都担待不起!」

高公公也要去拉她。

就在这时,萧绝却忽然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了头。剧烈的头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涣散,但他那双充血的眼睛,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殿中那道瘦弱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眼帘、苍白的脸颊、微微抿紧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带着审视,带着怀疑,更带着一种长期处于权力巅峰、对一切陌生事物本能的不信任和戾气。

「你?」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冰冷的玩味,「叫什么名字?」

「民女苏芷。」她依旧微微低着头,姿态恭顺,声音却稳定了不少。

「苏芷……」萧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你说你能试?用什么试?就凭你箱子里那几根破针?」

「针灸之术,源于上古,通经脉,调气血,止疼痛,并非‘破针’。」苏芷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属于医者的固执和认真,「王爷头痛剧烈,若汤药一时难达病所,或可以银针导引,先缓其急。」

「呵,」萧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那笑声因痛苦而扭曲,显得格外瘆人,「好,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若扎完了,本王还是痛……」他顿了顿,语气骤然降至冰点,「你就去诏狱里,陪着那些废物一起,慢慢想新方子吧。」

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刀锋架在脖子上。

周院判和孙杞在外面听得冷汗淋漓。高公公同情地看了那女医一眼,觉得这姑娘怕是完了。

苏芷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屈膝行了一礼:「请王爷允民女近前诊脉。」

萧绝没说话,只是将抵着额头的手微微放了下来,搭在榻边。那是一只极其漂亮的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因为用力克制疼痛而微微颤抖,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苏芷走上前,在离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打开药箱,取出一块干净的脉枕垫好,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指,轻轻搭上他的腕间。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点室外沾染的清寒。

在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手腕肌肉瞬间的绷紧,以及其下奔流的、躁动不安的血液和那深藏着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阴寒戾气。

她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指下的脉搏。

沉。取之下,一股极其隐晦却无比阴寒的脉象,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毒蛇,盘踞在心脉附近。而浮取之下,却又显示出肝阳亢盛、气血逆乱的洪大弦急之象。

果然是“阴寒噬心”之毒发作!而且比脉案上记录的每一次都要凶猛!外表的肝火亢盛,不过是内在阴寒逼迫阳气外越的假象!那些太医只用平肝潜阳的方子,简直是隔靴搔痒,甚至可能因为药物寒凉,反而加剧了内在的阴寒!

她诊脉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极度压抑的环境下,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萧绝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他只看到了一双低垂的、专注的眼睛,和一片沉静的、似乎因为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

终于,她收回了手,后退一步,依旧微微低着头。

「如何?」萧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诊出本王这‘肝阳上亢’之症了?」

苏芷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探究:「王爷脉象,浮取洪大弦急,确似肝风上扰。然沉取之下……力道稍逊,且……尺脉根部似有一股沉潜涩滞之象,如……如寒水凝滞,不易流动。民女愚见,此或为王爷头痛日久、反复难愈之根由之一?并非单纯肝风……」

她的话说得很慢,很谨慎,甚至有些断续,仿佛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医女根据脉象做出的不太自信的推测,完全不敢触及“阴寒”、“毒”这样的字眼。

但就是这样模糊的、试探性的话语,却让萧绝眼底猛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

沉取涩滞?寒水凝滞?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布满血腥和痛苦的角落!那些幼年时无数次在冰冷和剧痛中挣扎醒来的夜晚,那些太医们闪烁其词、讳莫如深的眼神,那些被强行灌下的、灼烧喉咙的虎狼之药……

这个小小的医女……她竟然能摸出一点门道?不是那些废物千篇一律的“肝阳上亢”?

是误打误撞?还是……

他眼中的暴戾和杀意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更加危险的探究。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盯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哦?寒水凝滞?依你之见,该如何用你那几根破针,化这‘凝滞’?」

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压迫感稍减,苏芷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努力思索的认真模样:「《内经》有云,‘寒者热之,凝者通之’。王爷此症,或可尝试于百会、风池、太阳等穴行针,先泄其上扰之阳热,缓解剧痛。再……再于关元、气海、足三里等穴施以温补手法,鼓动阳气,或可助化沉寒……这只是民女一点浅见,是否可行,还需王爷圣裁。」

她报出的穴位,前几个是常规的止痛穴位,后几个则是温阳补气的大穴。组合起来看似平常,却隐隐指向了“阳虚寒凝”这个方向,与之前“寒水凝滞”的脉象解读呼应上了。

萧绝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颅内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几乎要碾碎他的理智。此刻任何一点缓解疼痛的可能,都像是溺水之人眼前出现的稻草。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就按你说的试。若无效……」后面的威胁没有说出口,但殿内骤降的温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民女尽力。」苏芷再次屈膝,然后打开药箱,取出针包。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用火折子燎过针尖,手法看上去并不花哨,却异常稳定精准。

她先在他的百会、风池、太阳穴下了针,行针手法快而稳,轻微捻转提插。

说也奇怪,那几针下去,萧绝只觉得头上那几乎要爆炸般的胀痛,竟然真的缓解了一丝。虽然那阴冷的、钻心的痛楚依旧盘踞在深处,但至少那令他疯狂的胀裂感减轻了。

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

苏芷时刻留意着他的反应,见状,心中更有把握。她继续施针,在关元、气海、足三里等穴位落针。这一次,她的手法变得柔和起来,以捻转补法为主,指尖似乎蕴藏着一点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热力,透过银针,缓缓渡入穴位深处。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萧绝只觉得那几只银针落处,似乎有一股极细弱的暖流渗入,开始驱散那缠绕在经脉深处的、跗骨之蛆般的寒意。虽然那暖流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与他体内那庞大的阴寒相比如同杯水车薪,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是他多年来从未在治疗中感受过的!

他通常感受到的,要么是“赤阳丹”那种霸道无比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烧干的灼热,要么就是太医署这些不痛不痒、毫无感觉的汤药。

而这种柔和却精准的“暖”,让他几乎是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

他闭上了眼睛,全力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弱却珍贵的暖意,对抗着无处不在的阴冷和剧痛。额角的青筋似乎也平复了一些。

殿内众人见状,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向那苏医女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异和庆幸。高公公更是偷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周院判和孙杞在门外窥探,也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一套针法行完,苏芷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仔细地起针,消毒,收回针包。

「王爷感觉如何?」她低声问道。

萧绝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血丝似乎褪去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择人而噬的暴戾之气却消散了大半。他感受了一下,头上的剧痛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已经从难以忍受的巅峰跌落至可以忍耐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体内那冰冷的、仿佛要冻结一切的寒意,似乎被那几缕微弱的暖流稍稍化开了一点。

「……尚可。」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是极高的评价了。他目光再次落在苏芷身上,这一次,少了许多杀意,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你这针灸之法,跟谁学的?」

苏芷垂下眼帘,一副恭顺模样:「家传的一些粗浅技艺,加之民女自幼体弱,久病成医,自己看了些医书,胡乱琢磨的。让王爷见笑了。」

「胡乱琢磨?」萧绝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目光幽深,「能琢磨到点子上,也算你的本事。比太医署那些只会照本宣科的废物,强上一点。」

门外的周院判和孙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谢王爷谬赞。」苏芷依旧低着头。

「本王这头痛,日后就由你每日过来行针。」萧绝直接下了命令,不容置疑。

苏芷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为难:「这……王爷,民女才疏学浅,今日不过是侥幸……王爷的贵体,还是应由周院判、孙医官这样的国手……」

「本王说用你,就用你。」萧绝打断她,语气不耐,「他们若有用,本王今日也不会受这份罪!你只需每日准时过来,用心行针即可。做得好,自有你的赏赐。若敢怠慢……」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是,民女遵命。」苏芷“被迫”应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害怕,又像是压抑的激动。

「高鸿。」

「奴才在。」高公公连忙上前。

「带她下去,领一份赏。日后她每日入府,你亲自安排,不得有误。」

「嗻!」

苏芷跟着高公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那间依旧弥漫着痛苦和冰冷气息的寝殿。

直到走出很远,彻底脱离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她才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嘴角。

眼底,是一片冰冷彻骨的、属于猎手的锐光。

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引起了萧绝的注意,并且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怀疑太医署、并且相信她这个“野路子”医女或许真有点“偏门”办法的种子。

接下来,她需要让这颗种子慢慢发芽。

**\\* \\* \\***

从那天起,冷焰便以“苏芷”的身份,每日准时前往摄政王府为萧绝行针。

她的针灸手法确实独特,融合了北狄某些隐秘的镇痛法门和她在太医署旧档中看到的一些失传的温补技巧,每次行针,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萧绝的痛苦,尤其是那偶尔带来的、细微的“暖意”,让深陷阴寒痛苦的萧绝如同上瘾般期待。

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纯粹利用和威胁,变得稍微复杂了一些。偶尔会在行针后,看似随意地问几句她学医的经历,或者对某些病症的看法。

冷焰每次回答都极其谨慎,半真半假,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有些天赋、读过些杂书、但因出身低微而有些怯懦和拘谨的民间医女形象。她偶尔会“不小心”说出一些超越常规、却又隐隐切中要害的见解,但当萧绝深问时,她又会立刻表现出慌乱和“无知”,将一切推给“杂书上看来的”或者“自己瞎想的”。

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她玩得炉火纯青。

萧绝显然并未完全信任她,那双多疑的眼睛时刻都在观察她,试探她。但她表现出来的那种“偶尔灵光一现但大部分时间平庸”的特质,以及那份似乎对权势的畏惧和渴望得到认可的姿态,恰恰符合他对一个民间医女的想象,反而逐渐打消了他的一些疑虑。

他需要她的针法来缓解痛苦,也需要她这颗“棋子”来搅动太医署那潭死水,看看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污秽。

而冷焰,则在一次次的往返中,更加清晰地掌握了萧绝病情的变化规律,也利用机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府的布局和守卫换岗的间隙。

她知道,光是行针止痛,还远远不够。萧绝真正渴望的,是根除那“阴寒噬心”的毒素。而能克制此毒的关键,就是——火蟾衣。

她需要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偶然”发现火蟾秘密,并且能接触到相关物品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她连续行针半月后,悄然来临。

这日,她为萧绝行针完毕,正准备收拾药箱离开,萧绝却忽然叫住了她。

他今日的气色似乎比往日更差一些,眉宇间带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疲惫和阴郁,显然最近的寒毒发作得越发频繁了。

「苏芷,」他声音低沉,「你整日泡在太医署的旧档房里,可见过……一些记载稀奇古怪药材或者毒物的方子或杂记?」

冷焰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露出茫然的神色:「回王爷,民女整日只是整理归类,多是些寻常病症脉案,偶尔有些奇特的,民女学识浅薄,也……看不太懂。王爷说的稀奇古怪是指?」

萧绝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只看到一片懵懂。他沉默了片刻,才略显烦躁地挥挥手:「罢了,料你也没见过。下去吧。」

冷焰屈膝行礼,转身欲走。

就在她走到殿门口时,萧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旁边侍立的高公公吩咐道:「去,把库里那盒‘东西’拿来,让周院判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用法!告诉他们,若是再想不出法子,就提头来见!」

「嗻。」高公公应声,匆匆离去。

冷焰脚步未停,心中却已掀起了波澜。

那盒“东西”?莫非是……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面色如常地走出了寝殿,却没有立刻离开王府,而是借口询问明日行针的时辰,与殿外伺候的一个小太监攀谈了几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瞥向高公公离开的方向。

只见高公公并未出府,而是转向了王府西侧的一处偏僻院落。那里,似乎是王府的私库之一?

一个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接下来的两天,她格外留意高公公和周院判的动向。她发现高公公果然又去了两次私库,而周院判每次被传唤后,都是面色惨白、忧心忡忡地离开王府。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盒让萧绝如此看重、又让周院判如此恐惧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残存的、或者与火蟾相关的物品!

必须想办法亲眼确认!

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每日在太医署工作的便利,寻找机会。她发现太医署每日都会派人往王府送一些名贵药材或新研制的药膏,而这些物品,通常都是由药童送到王府侧门,再由王府的内侍接手,送入内库。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环节!

她耐心等待着。终于,这天,负责往王府送药材的老药童忽然感染了风寒,上吐下泻,无法当值。管事的钱医官正发愁找谁顶替,目光在几个闲散人手身上扫过。

冷焰立刻主动上前,低眉顺眼地道:「钱大人,若是信得过,民女愿往。正好民女也要去王府为王爷行针,顺路便可送去。」

钱医官正愁找不到人,见她主动请缨,又想着她近日颇得王爷“青眼”,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只是再三叮嘱:「送去侧门交给张公公即可,千万别多事,也别进府乱跑!」

「民女明白。」冷焰恭顺地应下。

她接过那个装着几株老山参和灵芝的锦盒,以及一块标注着物品名称和数量的对牌,低着头,朝着王府侧门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到了王府侧门,果然见到一个面白无须、神情慵懒的中年太监等在那里,正是张公公。他验看了对牌和物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挥手让身后的小太监接过去。

就在这时,冷焰忽然“哎哟”一声,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中的锦盒脱手飞了出去!

「哎呀!我的参!」张公公吓得尖叫一声,猛地扑过去接那盒子。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冷焰像是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忙,衣袖却“不小心”拂过了张公公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

就在钥匙串晃动的刹那,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扫过其中几把造型特殊的钥匙——尤其是其中一把黄铜钥匙,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的……类似矿物粉末的痕迹?

她记得太医署一本极其偏僻的杂书上记载过,保存火蟾衣这类至阳之物,最好用能隔绝阳气的阴沉木盒,而锁扣往往以特殊铜合金制成,有时会沾染上火蟾衣自带的赤阳矿粉……

就是它!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完成了辨认和记忆。

「作死啊你!」张公公险险接住锦盒,打开检查发现人参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着冷焰怒目而视,「毛手毛脚的!惊了这些宝贝,你赔得起吗?!」

冷焰立刻低下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张公公,民女不是故意的,刚脚下滑了一下……还好公公手稳……」

她态度恭顺,认错及时,张公公也不好再发作,只是骂骂咧咧地夺过盒子,没好气地挥手:「滚滚滚!以后送东西换个稳当的人来!」

「是是是,谢公公,民女告退。」冷焰连连鞠躬,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快步离开了侧门。

转身的刹那,她脸上的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

钥匙的样式和那点矿粉,几乎印证了她的猜测。萧绝果然还私藏着一点火蟾衣,或者至少是与之相关的东西,就藏在西库房里!而且看张公公那紧张的样子,那东西极其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她利用行针的机会,更加仔细地观察西库房周边的守卫换岗规律和巡逻路线。她发现那里的守卫并不像王府核心区域那样森严,但也会有固定的巡逻和内侍看守。

硬闯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潜入。

她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引开守卫注意力的时机。

也许是老天爷也在帮她。几日后,王府后院一处闲置的院落因雷雨天气导致电路老化,突然走了水,虽然火势不大,但浓烟滚滚,一时间府内人手都被调去一部分救火,包括西库房附近的守卫也有短暂的松懈。

就是现在!

冷焰早已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与王府低等仆役相似的深色衣服,脸上蒙着布巾,利用她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西库房附近。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一队巡逻兵走过,然后如同一片落叶般,轻盈地滑到库房后窗下。她早就观察过,这扇窗户的插销有些老旧,并不牢固。

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细长的、特制的簪子,伸进窗缝,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里面的插销。她的动作极轻极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插销被拨开了。

她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矮,如同狸猫般钻了进去,随即反手将窗户轻轻合上。

库房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箱笼,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药材混合的味道。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但目光却冷静如冰,快速扫视着。

根据那把钥匙的形制和可能存放物品的特性,她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几个放置在干燥角落、材质特殊的盒子上。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走到那几个盒子前。其中一个紫檀木盒,锁孔周围似乎有经常被触摸的痕迹。她尝试着用簪子拨弄了一下锁孔,里面很干净,没有灰尘。

是这里了。

她再次取出簪子,屏住呼吸,将尖端探入锁孔。开锁的技巧,是她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跟一个老狱卒学的,没想到今天用在了这里。

细微的机簧声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咔」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盒子。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绸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干瘪褶皱、颜色暗红如同凝固血液般的东西。它散发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气息,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感,又隐隐透着一股陈腐的味道。

火蟾衣!

虽然从未见过实物,但根据脉案上的描述和那本杂书的记载,冷焰一眼就认出了它!

这就是萧绝赖以续命的至宝!也是她复仇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干瘪的物体,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传来,甚至带着一点轻微的刺痛感,仿佛有极细的火焰在灼烧。

果然名不虚传。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块火蟾衣……似乎太小了,而且颜色过于暗沉,那点温热感也显得有些……浮于表面?更像是被某种特殊方法处理过,刻意保留了一点气息,但其内核的药性,恐怕早已流失殆尽!

她仔细翻看,在火蟾衣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用特殊药水书写后干涸留下的痕迹,若非她过目不忘又刻意寻找,几乎无法发现。那痕迹组成一个小小的数字——「叁」。

果然如此!

脉案上记载,当年偶然得到的火蟾衣,只够入药三次。萧绝能活到今日,早已将那三次机会耗尽!盒子里这片,根本就是一块被精心处理过的、徒有其表的废料!它存在的意义,恐怕更多的是给绝望中的萧绝一个虚假的心理寄托,或者用于在某些关键时刻(比如现在)逼迫太医署想出替代方案!

好一出空城计!

冷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萧绝啊萧绝,你以为自己还握着救命稻草,却不知你早已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空空如也。

既然如此……我不妨让你的绝望,来得更彻底一些。

一个大胆而恶毒的计划瞬间掠过脑海。

她飞快地从药箱底层——那个青布药箱她每日带入王府,因其“寒酸”,从未有人仔细检查过——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油纸,里面是另一块“火蟾衣”。

这块“火蟾衣”颜色更加鲜艳赤红,个头也稍大一些,摸上去甚至也有类似的温热感——这是她根据杂书上记载的火蟾衣特性,用数种燥热的药材(如附子、肉桂、干姜等)混合火山矿粉,再以特殊手法反复炮制、染色做成的假货!

这东西毫无药用价值,甚至因为混合了多种燥烈之物,服用下去反而可能加重身体负担,引发虚火。但它的外观、气味、甚至触感,都与她手中这块真正的(已失效的)火蟾衣残片有七八分相似,足以以假乱真!

她要偷梁换柱!

她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镊子,将盒子里那块真正的火蟾衣残片取出来,用油纸包好,藏入药箱最隐秘的夹层。然后,将她精心炮制的那块假火蟾衣,依原样放入盒中,铺平,盖上绸缎。

合上盒盖,落锁。

一切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再次如同鬼魅般从窗口溜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回到太医署那间小小的、属于临时医女的简陋房间,冷焰闩好门,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拿出那块真正的火蟾衣残片,放在灯下仔细端详。这块耗尽了一个男人生机、支撑着他走到权力巅峰却又将他拖入无尽痛苦的“至宝”,此刻就在她的指尖。

冰冷,而讽刺。

她不需要这东西。她的复仇,不需要借助这种外物。

她要的,是让萧绝在自以为看到希望时,再次坠入更深的绝望。让他依赖她炮制的“假货”,让那虚假的温热最终引燃他体内早已失衡的虚火,让他在更痛苦的煎熬中,一步步走向毁灭。

她将残片凑近灯焰。

跳跃的火舌舔舐着那干瘪的物体,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和奇异腥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很快,那巴掌大的残片便化作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

冷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然后轻轻一吹。

灰烬飘散在空中,再无痕迹。

仿佛萧绝那最后一点渺茫的生机,也随之彻底烟消云散。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进来,吹散了屋内那点奇怪的味道。

远处,摄政王府的方向,依旧灯火辉煌,如同盘踞在黑暗中的巨兽。

冷焰的眼中,倒映着那冰冷的灯火,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无声的、却冰冷彻骨的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的好王爷,好好享受……我为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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