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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沾湿了宁不凡的黑袍下摆,他踏着初升的晨光返回秦府,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医馆小楼里的药香与脂粉气。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滋味——昨夜的柔情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自己这行径,倒真有几分世俗人口中“渣男”的影子。

好在应下了为墨家复仇的承诺。这般承了因果,至少能让墨彩环以后安心度日,断不会再做那飞蛾扑火的傻事。念及此,那点愧疚才淡了些,道心重归沉稳。

刚走到秦府大门,就见侧门“吱呀”一声开了,秦贵正叉着腰吩咐几个家仆:“把门前这几片落叶扫干净,仔细着点,别惊了府里的贵人。”

瞧见宁不凡,秦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熟稔的笑,拱手道:“宁二爷,早!”他这声“二爷”喊得格外顺嘴,眼神却在宁不凡身上打了个转,从微敞的领口扫到沾着露水的发梢,那目光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分明是“我懂的”、“二爷昨夜定是好去那秦月楼风流了”的了然。

宁不凡自然瞧出了他的心思,却懒得解释,只淡淡颔首,算是回应。

秦贵见状,笑得更欢了,连忙侧身让开:“二爷快请进,萧丫头估摸着也快醒了。”说着,还朝宁不凡挤了挤眼,那副“大家都是男人我懂你”的神情,倒让宁不凡想起了当年在七玄门时,那些爱嚼舌根的杂役。

他没再多言,径直迈步而入。身后传来秦贵压低了声音对家仆的叮嘱:“看仔细了,别让闲杂人等在门口晃悠,惊扰了二爷歇息……”

宁不凡脚步微顿,随即如常前行。这些凡俗间的揣度与打趣,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只是想起小楼里那抹素色身影,心头终究还是软了一瞬。

罢了,既已承了这份因果,便好好了结便是。至于其他,随缘吧。

接连三日,秦府别院的花圃里总是能见到两道身影。

宁不凡一身常服,耐心地指点萧翠儿辨认着各色花草。他指尖划过一株“蒲地蓝”的叶片,低声道:“这草叶尖带紫晕,晨露凝结而不坠,性温,可入引气丹。你记着,辨草先看形,再闻气,最后试触感。”

萧翠儿蹲在地上,小手里攥着块木炭,正往麻布上一笔一划地画着草叶的形状。她学得极认真,连宁不凡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时不时抬头问几句:“宁大哥,那‘含羞草’真的会害羞吗?”“这‘向日葵’追着阳光,是不是和天上的夸父一样?”

宁不凡一一作答,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时,带着几分期许。黄枫谷的马师伯最喜花草,尤擅培育灵植,翠儿有这方面的天赋,若能拜在其门下,总好过跟着自己在险途中奔波。这几日教她这些,也是为了日后引荐时,能让马师伯多几分看重。

闲暇时,他神识会习惯性地扫过城西方向。墨家医馆的烛火依旧规律,卯时开馆,亥时熄灯,墨彩环每日里抓药、问诊,过得平静无波,果然未曾再踏近馨王府半步。

那日留下的丹药和承诺,终究是起了作用。

宁不凡收回神识,看着萧翠儿举着画满灵草的麻布跑来,小脸上满是邀功的神情,心中那点因一夜温存而起的波澜,渐渐平复。

修仙路长,牵绊太多终是累赘。墨彩环能安稳度日,翠儿能有个好去处,至于馨王府的魔修……他指尖轻轻捻碎一片枯叶,眼神渐冷。

宁不凡正在花圃里指点萧翠儿修剪“风吟草”的枯枝,指尖忽然微微一动——那道留在吴三星玉瓶上的追踪印记,已在城郊荒坡停滞了整整两个,灵力波动更是微弱得几不可查。

“翠儿,我去去就回,你待在院中等我,莫要乱跑。”他沉声叮嘱,见萧翠儿乖巧点头,便转身掠出别院。足尖在屋檐一点,周身灵力激荡,一艘尺许长的御风飞舟从乾坤袋中飞出,迎风涨至丈余,载着他化作一道青虹,朝着印记所在的方向疾射而去。

半个时辰后,飞舟在城郊一处荒坡落下。这里乱石嶙峋,只有一座破败的城隍庙歪斜在坡底,神像早已被推倒,殿顶破了个大洞,露出灰蒙蒙的天。

宁不凡敛去气息,神识如潮水般铺开,细细扫过周遭百丈。荒草里只有几只野鼠逃窜,城隍庙内蛛网密布,并无活人的气息。直到神识触及坡后那棵老槐树,才捕捉到一丝残留的血腥气——树下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还散落着几片撕碎的道袍布料,正是吴三星那日穿的样式。

他缓步走过去,指尖捻起一片布料,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渍。神识再探,那道追踪印记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倒是下手利落。”宁不凡眼神微沉。他那日特意留下字条提醒吴三星速离,又给了筑基丹做饵,本想借这老道引出馨王府背后的势力,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狠辣,当天夜里便下了杀手。

可惜了那两瓶丹药,更可惜了吴三星那条老命——虽说此人贪财怕死,却也罪不至死。宁不凡心中掠过一丝惋惜,随即被冷意取代。能在他眼皮底下悄无声息杀死吴三星,还能抹去追踪印记,对方的手段怕是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宁不凡并未立刻离去,而是俯身蹲在那片翻动过的泥土前,指尖轻轻拂过表层的浮土。神识如细针般刺入地下三寸,果然触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狂躁气息——那是魔修特有的煞力,带着蚀骨的腥气,与馨王府晚宴上那老道和王益周身萦绕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捻起一撮黑土,放在鼻尖轻嗅,土粒间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腐朽味,显然是魔气浸染过的痕迹。寻常修士或许只会当是山野瘴气,可他常年与魔道交手,对这等气息再熟悉不过——这绝非自然生成的阴煞,而是人为残留的魔功余韵。

“果然是他们。”宁不凡眼神冷了下来。吴三星不过是个贪财的散修,无门无派,仇家寥寥,多半是无意之中知晓馨王府那二人的底细,再无该死的理由。能让手下用魔功处理后事,还做得这般干净,除了那世子和王益,再无旁人。

他将泥土捏碎在掌心,那丝魔煞之气触到他的灵力,竟像遇到了克星般瑟瑟发抖,转瞬便被炼化。宁不凡站起身,目光扫向馨王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那两人倒是谨慎,自己不出面,只派手下来收尾,既灭了口,又想摘干净干系。可惜魔煞之气入地三分,哪是那么容易彻底抹去的?这残留的气息,便是他们动手的铁证。

“这些散修的死,还有墨家的仇……”宁不凡低声自语,指尖凝起一缕黑气,在空气中轻轻一划,“这笔账,也该开始算了。”

就在此时,他神识微动,捕捉到三里外的树丛中藏着五道气息——竟是那日街上的蒙山五友,正屏息凝神地守着,显然是在等候下一步指令。

宁不凡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掠上御风飞舟,灵力催动下,飞舟化作一道青芒冲天而起。飞舟破开云层时,他回头望了眼那棵老槐树——吴三星,一介散修竟成了这场阴谋里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树丛中的五人直到飞舟彻底远去,才敢松口气。其中一个疤脸壮汉啐了口唾沫:“妈的,刚才那股气息吓死老子了,还以为是发现我等。”

“放心,王护法说了,那老道已被灭口,印记也清了,姓宁的就算怀疑,也查不到咱们头上。”另一人恻恻地笑道。

他们却不知,飞舟上的宁不凡早已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他望着下方越来越小的荒坡,指尖在舟舷上轻轻敲击着,眼底寒光乍现。

王护法……看来,是时候去会会这位王益了。

树丛里的五人直到青芒彻底消失在天际,才敢挪了挪僵硬的身子。高个长者裹着异族特有的麻布头巾,喉结滚动着问道:“大哥,你说那前辈……真的走远了?”他手里还攥着根削尖的木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哼,筑基修士的手段,岂是我等能揣度的?”矮个侏儒老者啐了口唾沫,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短褂,腰间挂着串兽牙,声音尖细如鼠,“刚才那股灵力扫过来时,我腿肚子都在转筋——这等人物,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咱们!”说罢,他抬手在身前虚画个符印,周遭的空气微微一动,笼罩树丛的隔音术应声而解。

五人这才敢从密叶里钻出来。异族打扮的壮汉率先直起身,他赤裸着古铜色的臂膀,上面纹着狰狞的兽纹,一边揉着发酸的腰,一边嘟囔:“了不得,真了不得……那飞舟比咱们寨里最快的猎犬还快!”

紧随其后的媚眼少妇拢了拢头上的银饰,银铃叮当作响,她拍着胸口,声音带着后怕:“吓死宝宝了……刚才那气息压得我喘不过气,还以为是王护法说的‘同党’,哪想到是头猛虎!”

旁边一个哑语青年没说话,只是飞快地比划着双手——食指指向天空,再握拳砸向地面,最后摊开手掌摇了摇。他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痕,眼神却很亮。

“四弟说,他没再感应到那前辈的气息,暂时安全了。”高个长者立刻翻译道,他手里的骨笛还在微微颤动,“不过咱们也得小心,这等人物的神识说不定还在附近打转。”

侏儒老者蹲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猛灌了口,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狗屁的肥羊!上面的人只说让咱们在此设伏,抓那老道的同党,谁他妈知道会蹦出个筑基煞星?这不是明摆着让我等去送死吗?”他狠狠将葫芦砸在地上,“早知道是这茬,给我十瓶‘凝气丹’也不来!”

壮汉捡起葫芦塞回他手里,瓮声瓮气地说:“少说两句吧,王护法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还是赶紧处理掉这老槐树下的东西,免得夜长梦多。”

五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刚才那道青芒带来的威压,比馨王府地牢里的刑具还要让人胆寒。他们不敢再多耽搁,扛起带来的铁铲,朝着老槐树走去——那里,还埋着吴三星最后的痕迹。

五人扛着铁铲走到老槐树下,矮个侏儒老者往掌心啐了口唾沫,率先抡起铲子往下挖:“动作麻利点,把那老道人的残骸好生安葬!”

异族壮汉闷头猛挖,铁铲撞在石头上发出“哐当”声,很快就翻出些沾着血污的碎骨。他一边往麻袋里装,一边瓮声瓮气地念叨:“老道人,对不住了啊!冤有头债有主,杀你的是上面的大人物,我等只是混口饭吃的小喽啰。这就给你超度超度,你可别来梦里找俺索魂……”

媚眼少妇从随身的竹篮里摸出块木板,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了个“奠”字,插在土堆前,双手合十拜了拜:“道长大人莫怪,奴家给你立个碑,好歹有个念想。来世投个好人家,别再碰修仙这行当啦。”

高个长者吹起骨笛,笛声呜呜咽咽,像是山间的丧歌。他看着那麻袋里的碎骨,叹道:“俺给你唱段安魂调,让山神爷护着你,来世投个富贵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比啥都强。”

哑语青年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圈里点了三个点,然后对着土堆磕了三个头,嘴里发出“啊,哇,唔”的声音,像是在说些什么。

“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了!”侏儒老者踢了踢麻袋,掂量着重量,“这点骨头够野狼啃三天了。赶紧收拾干净,那煞魔要是真回来了,咱们五个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壮汉扛起麻袋,五人不敢再多留,顺着荒坡往密林里钻。走了老远,媚眼少妇还回头望了眼那棵老槐树,木板上的“奠”字在风里摇晃,像个随时会倒下的影子。

“快走!”侏儒老者回头催了句,声音里还带着颤,“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瘆得慌!”

风声掠过荒坡,卷起几片枯叶,落在那新翻的土堆上。老槐树枝桠摇晃,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五人刚钻进密林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耳朵:“诸位,想走哪儿啊?本座好心送你们一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林间的虫鸣都瞬间停了。五人猛地顿住脚步,浑身汗毛倒竖。

“谁?!”侏儒老者猛地转身,手里的骨刃“唰”地抽了出来,却只看到摇曳的树影,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高个长者攥紧木矛,警惕地环顾四周:“阁下是谁?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他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却听不到半点回应。

异族壮汉喉结滚动,下意识将麻袋挡在身前:“莫、莫不是那老道的冤魂来了?”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刚才还在念叨别来索魂,这就应验了?

媚眼少妇往壮汉身后缩了缩,银饰碰撞的叮当声都透着慌乱:“别、别装神弄鬼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哑语青年飞快地比划着,双手成爪,指向四周,又猛地捂住心口。高个长者脸色更白了:“四弟说……这气息比刚才那筑基前辈还要邪门!”

五人面面相觑,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那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找不到源头,仿佛林间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缕风里都藏着说话的人。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面筑基修士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不说话?”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像是贴在侏儒老者耳边说的,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是说,在琢磨怎么给吴三星陪葬?”

“噗通”五声,侏儒老者手里的骨刃掉在地上,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尖声叫道:“前辈饶命!不关我们的事!是王护法让我们来擒魔降妖捉拿魔道同党!要杀要剐冲他去啊!”

“蒙山五友,别来无恙?”

宁不凡的声音从树影中飘出,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缓缓迈步走出,玄色黑袍在林间斑驳的光影里浮动,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五人一听此言,脸色瞬间惨白——当年他们在蒙山占山为王,靠行侠仗义过活,“蒙山五友”的名号虽算不上响亮,却也是结下不少善缘。没料到这煞星竟不打算放过他们!

“前辈饶命!”侏儒老者反应最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磕得像捣蒜,“都是误会!我等……”

“请听我等狡辩——”高个长者话音未落,余光瞥见侏儒老者悄悄摸向腰间的兽皮囊,顿时心领神会。

“拼了!”侏儒老者猛地暴喝一声,将皮囊狠狠砸在地上。“嘭”的一声闷响,刺鼻的黄雾炸开,瞬间裹住五人身影。这是他们赖以保命的“迷魂瘴”,寻常炼气修士沾着就会浑身发软。

烟雾中,五道身影裹挟着恶风杀来:异族壮汉抡起嵌着獠牙的狼牙棒,带起呼啸的劲风;媚眼少妇甩出缠满毒刺的银链,银铃乱响中透着杀机;高个长者骨笛横吹,几道墨绿色的音刃撕裂空气;哑语青年祭出两面青铜小盾,护住周身猛冲;侏儒老者则握着柄尺许长的骨刀,借着烟雾掩护直刺宁不凡后心。

五人配合多年,这套合击之术曾让不少炼气后期修士饮恨。他们心知不是对手,只想借烟雾逼出一线生机。

宁不凡站在原地未动,看着扑来的五道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点伎俩,在他眼里与孩童玩闹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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