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捷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另一股更加深沉、更加贴近黎民百姓心脉的暖流,已悄然在帝国的心脏地带——京畿地区——涌动、蔓延。这股暖流,并非来自战场上的硝烟与凯歌,而是源于泥土的芬芳与稻谷的金黄。
去年深秋,当孙传庭在西北顶着寒风推行屯田,当孙元化在辽东凭借棱堡力挫强敌之时,崇祯皇帝亲手在京郊皇庄播下的“新政”种子,经过一冬的蛰伏与春夏的耕耘,终于在这个金秋,迎来了震撼人心的收获。
天气已略带凉意,但阳光却格外炽慨,将京南大兴县境内一片广袤的皇庄田地渲染得如同铺满了黄金与紫铜的巨毯。这里,正是去年皇帝亲临,大力推广“新法”种植番薯与玉米的试点区域。
与往年秋收时节的沉重与焦虑不同,今年的田埂地头,弥漫着一种近乎节日般的欢腾与难以置信的喜悦。
“老天爷!老天爷开眼了啊!”一个白发老农跪在田垄边,颤抖着捧起一窝刚刚从土里刨出的番薯。那薯块个个饱满硕大,红皮光滑,挤挤挨挨,一窝竟有七八个之多,掂量起来,怕是有不下十斤重!老人的眼泪顺着纵横的皱纹滚落,滴在肥沃的泥土里,“老汉我种了一辈子地,就没见过这么能结的庄稼!这……这真是土里刨出的金疙瘩啊!”
旁边种植玉米的地块,景象同样惊人。玉米杆子长得比人还高,粗壮挺拔,每株上都结着一两个硕大饱满的玉米棒子,籽粒密集,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农人们穿梭其间,小心翼翼地掰下棒子,扔进背后的箩筐,脸上洋溢着收获的狂喜和如梦初幻的神情。
“王老哥,你家这苞米(玉米)亩产怕是能过五百斤了吧?”
“何止!我看六百斤都打不住!你看看这棒子,这成色!去年种粟米,风调雨顺也就一百多斤顶天了!这……这简直是仙种啊!”
“还有那番薯!那才是真厉害!不挑地,耐旱,产量吓死人!一亩地怕能起四五千斤!”
“四五千斤?我的娘诶……这够多少口人吃一年啊!”
惊叹声、欢笑声、孩童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的嬉戏声,汇成一曲丰饶的乐章。皇庄的管事和小吏们也都笑得合不拢嘴,拿着账本和秤杆,忙碌地计量、登记,指挥着壮劳力将一车车如同小山般的番薯和玉米运往打谷场和地窖。
这番景象,并非孤例。在整个京畿地区,凡采用了新法耕种、引种了番薯玉米的皇庄乃至部分响应号召的农户,皆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那曾经被许多老农疑虑、被部分乡绅嗤之为“奇技淫巧”、“不与五谷争地”的新作物,用最朴实无华 yet 最震撼人心的方式——惊人的产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飞越田埂,传遍四邻八乡,最终如同滚雪球般,直抵紫禁城。
这一日,恰逢朔望大朝。皇极殿内,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气氛庄严肃穆。前方的军事胜利已让朝臣们对年轻皇帝的敬畏增添了几分,但许多人内心深处,尤其是以温体仁为首的保守派,对那所谓“新政”尤其是关乎“农事”的部分,仍持保留甚至观望态度。在他们看来,兵事胜负或有偶然,而这农事,乃国之根本,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岂是那么容易就能“革新”的?
然而,很快,他们就被打断了思绪。
户部尚书李邦华手持玉笏,出班奏报,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洪亮得足以震动整个大殿:“臣李邦华,启奏陛下!天佑大明,圣君临朝!去岁陛下亲耕示范、大力推广之新式农法及番薯、玉米等新作物,今岁于京畿皇庄及效仿农户田中,已获大成!亩产远超传统五谷!”
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一连串让满朝文武瞠目结舌的数据:“经户部及皇庄管事多方核验,新法种植之番薯,亩产鲜薯普遍在三千五百斤以上,精心照料者可达四千余斤!玉米亩产普遍在四百五十斤以上,高者逾六百斤!较之往年同等地力所种之粟、麦,产量翻数倍不止!”
“哗——!”
朝堂之上,瞬间一片哗然!即便是一些支持新政的官员,也被这骇人听闻的数字惊得目瞪口呆。温体仁更是瞳孔一缩,脸上那惯常的温和面具险些破裂,他下意识地就想质疑数据的真实性。
但李邦华显然有备而来,他继续道:“此绝非臣虚言!现有大兴、宛平等县皇庄收获之实物为证!且新作物耐旱耐瘠,尤其番薯,于坡地、沙地等贫瘠之处亦能生长,极大地拓宽了可耕之地!此乃陛下圣心独运,高瞻远瞩,徐阁老、宋院长等悉心指导之功也!实乃解我大明百姓腹饥之苦、固我国家粮秣之本的万年良策!”
龙椅上,崇祯皇帝朱由检平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预料之中。但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眼中闪烁的欣慰光芒,却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他知道,农业是帝国的根基,粮食是稳定的压舱石。这场丰收的意义,从长远来看,或许比一场军事胜利更为深远。
“好!”崇祯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回荡在大殿中,“此乃上天庇佑,亦是我大明百姓辛勤劳作、格物院诸生员潜心钻研之成果!李卿及户部官员、各地管事吏员,督办有力,功不可没!”
他目光扫过群臣,尤其是在那些面露惊疑的官员脸上稍稍停留,语气转为深沉:“或许有人尚自疑虑,认为此乃奇技淫巧,非治国正道。然,民以食为天!能让天下百姓吃饱肚子,就是最大的仁政,最根本的正道!昔日神农尝百草,后稷教稼穑,皆是为苍生饱暖而探求新法。今日之番薯玉米,便是新时代的嘉禾!”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又将新作物抬到“嘉禾”的高度,顿时堵住了许多准备非议的嘴巴。
“陛下圣明!”徐光启激动地出列,声音哽咽,“老臣毕生致力于农学、西学,深知此等高产耐旱作物之于国计民生之重!陛下力排众议,推广此等良种新法,实乃万民之福,社稷之幸!老臣……老臣为天下百姓,叩谢陛下!”说着,这位老臣竟真情流露,欲要跪下行礼。
“徐先生快快请起!”崇祯虚抬手臂,语气恳切,“此乃君臣一心,为天下谋福,非朕一人之功。格物院于此贡献卓着,当记首功!”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秉笔太监王承恩快步走到崇祯身边,低语几句。崇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朗声道:“宣他们进来。”
殿门开启,在百官好奇的目光中,只见几名风尘仆仆的京畿知县,引领着十几位身着粗布短褂、面色黝黑却精神矍铄的老农代表,战战兢兢却又难掩激动地步入这帝国至高无上的殿堂。他们手中,或捧着装满硕大番薯的箩筐,或捧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如同捧着最珍贵的贡品。
“草……草民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农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腿脚发软,伏地高呼,声音颤抖却充满了最质朴的敬畏与感激。
“平身。”崇祯和颜悦色地问道,“诸位乡老不必惊慌。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一位胆稍大的老农抬起头,激动得语无伦次:“皇上……青天大皇帝!俺们……俺们是京郊的农户,今年听了官府的话,种了这……这金疙瘩和黄金米……丰收了!从来没打过这么多粮食!家里娃娃都能吃饱饭了,过年……过年还能有余粮换点布匹肉腥!俺们……俺们感激皇恩浩荡!没啥能拿得出手的,就把地里最好的出产送来给皇上看看,让皇上也高兴高兴!俺们给皇上磕头了!愿皇上万岁,愿咱大明江山万年!”
这番毫无雕饰、甚至有些俚俗的话语,却比任何华丽的颂圣文章都更有力量。它真切地反映了新政在最基层产生的巨大效果和深得民心。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许多官员动容地看着这些淳朴的农民和他们手中那实实在在的丰收果实,再回想之前李邦华报出的数据,所有的疑虑都被彻底击碎了。
温体仁脸色变幻,最终也只能随着众人一起躬身,口称:“陛下仁德,泽被苍生,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只是那声音,混在众人的欢呼中,显得有几分干涩。
崇祯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好!此乃今秋最好之消息!传朕旨意:京畿皇庄之番薯、玉米,除留足粮种及自身消耗外,其余部分,由户部平价收购,于京城及周边府县设点平价售与百姓,以平抑粮价,惠及更多民众!另,对献粮之乡老,各有赏赐!”
“再拟旨:将此次京畿丰收之情形及新作物之利,刊印成册,通过驿传发至各省,令各地官员效仿推广!尤其陕西、河南等灾荒之地,要作为今冬明春救灾复产之要务来抓!”
“陛下圣明!”
圣旨一下,万民欢腾。京城的粮价应声而落,百姓们争相购买那新奇又高产的“金疙瘩”和“黄金米”,尝到了甜头,对新政的拥护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站在皇极殿外高高的丹陛之上,眺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西山和脚下恢弘的京城,崇祯能感受到,一股扎实的、源于土地的力量,正通过这次丰收,源源不断地注入这个正在艰难复兴的帝国躯体之中。
“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对身后的群臣,又仿佛是对自己言说,“民心,才是帝国最坚固的棱堡。而让百姓吃饱饭,就是赢得这民心最直接、最有效的‘新式火器’。辽东的胜利,遏制了外患;京畿的丰收,则安定了内基。朕的路,没有走错。”
秋风送爽,带来远方田野的丰收气息,也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希望的金秋。帝国的根基,正在这沉甸甸的收获中,被一点点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