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城西的老居民区,每天下班都要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拐过一个直角弯,才能看到我们小区那扇锈迹斑斑的后铁门。这个转角处总是堆着几个没人要的破花盆,墙角滋生着青苔,路灯昏黄得只能照出个大概轮廓。
去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我和同事小赵、小李聚餐后一起回家。我们三个人沿着巷子走着,有说有笑,讨论着公司的奇葩规定。转过那个直角弯,小区后门就在三十米开外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
清清楚楚地看见门左边那棵约莫半人高的小树——我每天都见它立在那里,像是谁家丢弃的盆栽——突然自己动了。它不是被风吹歪,也不是被人移动,而是自己从门左边“跑”到了门右边,像个小动物一样敏捷地挪了过去,然后定格在了新的位置,一动不动了。
我猛地停下脚步,眨了眨眼。那棵树现在确确实实站在门的右侧,在昏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影子。
“怎么了?”小赵问我。
“那棵树...它刚才自己从左边跑到右边去了。”我说得结结巴巴,自己都觉得荒谬。
两个同事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面面相觑。
“哪棵树?门口不就几个破花盆吗?”小李疑惑地问。
“就是那棵半人高的小树啊,现在在门右边站着呢!”我坚持道。
小赵拍了拍我的肩膀,“哥们,喝多了吧?门口从来没什么树,只有那几个破花盆。你看错了。”
我们走到门口,他们指着右侧空地说:“看,什么都没有吧?”
可我明明看见那棵树就站在那里。我甚至能描述出它的样子——主干微微弯曲,树冠不大但枝叶茂密,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然而我的两个同事坚称那里除了几个破花盆外空无一物。
那晚我失眠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棵树移动的画面。第二天一早,我特意绕到后门去看个究竟。
转角处空空如也。
没有树,连我之前每天都能看见的那几个破花盆也不见了。地面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我问了小区保安,问了附近邻居,甚至问了常在那附近溜达的流浪猫老人。
所有人都说:那个转角从来没有什么树,连花盆都早在半年前就被清理掉了。
没人相信我的故事,连我最亲近的妻子也只是笑着摸摸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只有我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那棵树确实跑了,不只是从左边跑到右边,而是彻底跑出了我们的生活,跑进了无人相信的传说里。
至今每次走过那个转角,我仍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期待着某天再次遇见那棵会跑的树,这次我一定要追上它,问问它究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初冬。人们对我的“会跑的树”故事已经失去了兴趣,甚至我自己也开始怀疑那晚是不是真的喝多了产生了幻觉。直到那个下着小雪的夜晚。
那天加班到很晚,走出办公楼时已是深夜十一点。雪花细碎地飘着,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我裹紧外套,匆匆往家走。巷子里格外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转过那个直角弯,我下意识地看向小区后门的方向。
这一次,我不只看见了一棵树。
门左边站着那棵我熟悉的小树,而门右边,竟然站着另一棵稍矮一些的树。两棵树都在微微颤动,仿佛在交流什么。然后,我亲眼看见它们同时拔地而起——根部像无数细小的脚一样迅速移动——交换了位置,然后又稳稳地扎回地面。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这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棵稍矮的树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光,在光芒中渐渐变形,最后变成了一个穿着绿裙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她伸手摸了摸旁边那棵树,那棵树也随即发出柔和的光,变成了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老爷爷。
“爷爷,有人类。”小女孩突然指向我所在的方向。
老爷爷转过身来,他有着树皮般粗糙的皮肤和慈祥的眼睛。我僵在原地,既想逃跑又被好奇心牢牢钉在那里。
“别怕,孩子。”老爷爷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你能看见我们,说明你有纯净的心灵。”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近几步,“你是第一个看见我们的人类!我们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玩位置游戏,从来没人注意到。”
“你们...是什么?”我终于挤出这句话。
“我们是树灵。”老爷爷微笑着说,“在人类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可以自由活动。这座城市里还有很多我们的同类,只是你们人类太忙碌,从不低头看看身边的奇迹。”
“为什么选择这个角落?”我问。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这个转角的光线正好,又不会太亮。而且这里的土壤下面有一条古老的灵脉,能让我们保持活力。”
老爷爷补充道:“但现在城市发展太快,灵脉正在衰弱。很快我们就必须离开了,去找新的家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老爷爷和小女孩立刻变回了树的形态,静静地立在门两侧,与普通的树毫无二致。
邻居张大爷拎着垃圾袋走过来,看见我站在那里发呆,奇怪地问:“小陈,这么冷的天站这儿干嘛呢?”
我指了指那两棵树:“张大爷,您看见那两棵树了吗?”
张大爷眯眼看了一下,摇摇头:“哪来的树?你是不是冻糊涂了?快回家暖和暖和吧。”他说着,毫无障碍地从两棵树之间穿了过去,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
等张大爷走远,两棵树又变回了人形。
“你看,人类只会看见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老爷爷叹息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很高兴在离开前能有一个人类看见我们、记住我们。”
小女孩跑过来塞给我一颗发光的种子:“把它种在花盆里,它会记住我们的故事。也许有一天,会有更多人学会看见这个世界隐藏的奇迹。”
说完,他们再次变回树木,然后根部灵活地移动着,向巷子深处“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雪夜中。
我低头看着手中温暖发光的种子,终于明白:这世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物,不是它们不存在,而是我们失去了看见它们的眼睛与心灵。
回到家,我把种子种在阳台的花盆里。它没有长出什么奇特的植物,但每当月圆之夜,它总会发出柔和的光芒,提醒我那晚的奇遇不是梦。
现在我还是经常走过那个转角,虽然再也没见过会跑的树,但我会放慢脚步,仔细观察周围的每一个细节。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远比我们看到的要神奇得多。
有时候,我相信比看见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