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父母在城西的菜市场外围盘下了一间杂货铺。说是杂货铺,其实更像是个仓库,前半截摆些日用百货,后半截堆满了纸箱和存货。因为离学校近,父母决定让我住在店里,省去每天来回奔波的麻烦。
小阳,你睡这儿。父亲指着角落里清出来的一块空地,那里铺着一张薄薄的褥子,晚上把帘子拉上,就是你的小房间了。
我点点头,打量着这个将成为我卧室的地方。店铺后墙有一扇小窗,窗外是菜市场的背街,即使在白天也显得阴暗潮湿。空气中飘着鱼腥味和烂菜叶的酸腐气息,墙角有几处霉斑,像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我。
听说这菜市场以前是刑场,放学路上,同学阿杰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建国初枪毙了好多政治犯,就埋在现在卖猪肉的那块地底下。
胡说什么呢!我嘴上反驳,心里却打了个寒颤。那天晚上,我躺在店铺的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的路灯透过小窗,在天花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像无数只晃动的手。
不知何时,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又突然惊醒——我发现我动不了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我胸口,仿佛有千斤重担。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动一根手指,却像被钉在了床上。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音。
啊——
啊......
啊......
此起彼伏的声在我耳边响起,像一群饥饿的鱼在争食。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尖锐,有的沙哑,全都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我感到无数张无形的嘴凑在我耳边,争先恐后地对着我,仿佛我是他们唯一的听众。
我拼命挣扎,终于在一阵冷汗中挣脱出来。坐起身时,店铺里静悄悄的,只有挂钟的滴答声。我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十八分。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上学,没敢告诉父母昨晚的经历。他们太忙了,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去批发市场进货,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可能是做噩梦了。我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晚上,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这次我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压迫感降临。那些声音又来了,这次更多、更急切。我甚至能分辨出其中有个老太太的叹息声,一个小女孩的啜泣声,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走开!我在心里大喊,却发不出声音。那些声越来越响,像风穿过高处的缝隙,又像远处传来的哀嚎。不知挣扎了多久,我终于挣脱出来,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周后,我已经精疲力竭。白天上课打瞌睡被老师点名,晚上却害怕睡觉。我尝试过开灯睡,把收音机调到最大声,甚至偷偷把家里的小狗带来陪我——但都没用。只要我一躺下,那些声音就会准时出现。
一个月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开始习惯这种鬼压床。从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麻木,甚至能分辨出几个的声音。有个声音特别像我们学校退休的刘老师,每次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还有个声音像是隔壁卖鱼的王大爷,总是带着股鱼腥味。
更奇怪的是,那些声音似乎也有意识。它们从最初的争先恐后,变得有秩序起来;从持续整晚,变成只出现几分钟。有时我甚至能在心里跟它们对话:今天能不能快点?我明天还要考试。然后那些声音真的会缩短时间,随便意思意思压个十来秒就散了。
暑假时,我回乡下爷爷家住了两周。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年轻时当过兵,后来在村里当赤脚医生。临走前一晚,他把我叫到里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小阳,这个给你。爷爷展开红布,里面是一枚古旧的铜钱,用红线穿着,戴在脖子上,别摘下来。
我接过铜钱,发现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符文。爷爷,这是干什么用的?
爷爷深深看了我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你晚上睡不好,是不是?
我心头一震,点了点头。
戴上它,爷爷粗糙的手指帮我系好红线,能驱邪避凶。但记住,真正能保护你的,不是这枚铜钱,而是你自己的心。
回到店铺的第一晚,我戴着铜钱入睡,竟然一夜无梦。接下来的几天,那些声音真的消失了。我高兴极了,以为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
然而好景不长。一周后的晚上,我又被熟悉的压迫感惊醒。那些声音回来了,而且比以往更加猛烈。铜钱在我胸口发烫,我摸到它时,发现上面竟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啊——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愤怒,又像是哀求。我感到无数双手在拉扯我的被子,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我拼命挣扎,铜钱突然的一声断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声音戛然而止。
我喘着粗气坐起身,捡起断裂的铜钱,心中五味杂陈。爷爷的护身符失效了,但奇怪的是,我并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那些声音,那些无形的存在,它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缠着我?为什么又似乎能听懂我的话?
第二天放学,我特意绕到菜市场中央,站在卖猪肉的摊位前。阿杰说的没错,这里的土地确实透着股阴冷。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轻轻触碰地面。
你们是谁?我在心里问道,想要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周围摊贩的叫卖声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但我知道,今晚它们会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