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花吼完那一嗓子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弟弟小柱揉着眼睛问:姐,你跟谁说话呢?
没...没什么。小花掖了掖弟弟的被角,心跳如鼓。她分明看见墙角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爷爷穿着那件藏蓝色中山装,奶奶还是生前常穿的灰布衫。在她吼完之后,两个影子像烟一样消散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小花犹豫着开口:爸,我昨晚看见爷爷奶奶了。
李建国手里的筷子地掉在桌上。张桂兰赶紧捂住女儿的嘴:小孩子别乱说!但她的眼神飘向供桌上两位老人的遗像,香炉里的三炷香明明没有风,却突然齐齐折断。
从那天起,小花发现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上学路过胡同口的老槐树,她看见树杈上坐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朝她晃着脚;井台边总有个白胡子老头在打水,可别人都说那里早就封井了。
最奇怪的是家里。有时她半夜醒来,会看见奶奶坐在妈妈缝纫机前抹眼泪,爷爷蹲在门槛上抽烟。两人偶尔争吵,但声音小了很多,像是怕吵醒孩子们。
死老头子,现在知道心疼建国了?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分家时你怎么不拦着我?
爷爷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我哪知道建军是个白眼狼...秀英那泼妇...
这样的夜晚持续了半个月。某个星期六,桂兰带着小柱回娘家,建国上夜班,家里只剩小花一人。她正写作业,忽听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奶奶?小花试探着叫了一声。
碗柜门自己开了,一个粗瓷碗飘出来,稳稳落在桌上。接着是筷子、酱油瓶...就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准备晚饭。小花瞪大眼睛,看着灶台下的柴火地燃起来,铁锅里的剩饭开始冒热气。
吃吧,别饿着。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生前从未有过的温柔。
小花壮着胆子问:奶奶,您为什么现在对我们好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灶台上的水汽渐渐凝成一个人形,隐约能看出奶奶的模样:人死了才长眼睛啊...小花,奶奶对不起你们...
就在这时,院门被拍得震天响。小花跑去开门,只见二婶王秀英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后面跟着缩头缩脑的二叔。
你爸妈呢?王秀英眼睛滴溜溜转着,听说街道要拆迁,这房子的产权得重新划分!
小花还没开口,厨房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王秀英吓得一哆嗦,只见那把奶奶生前常用的铁勺从挂钩上掉下来,正好砸在她脚边。
闹...闹鬼啊?王秀英脸色发白。
李建军突然指着供桌:香...香自己点着了!
果然,供桌上的香无火自燃,青烟笔直上升,在半空分成两股,一股绕着小花打转,一股直扑王秀英面门。与此同时,屋里的温度骤降,窗户上结出诡异的霜花,组成一个清晰的字。
王秀英尖叫一声往外跑,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李建军想去扶,却像被什么拽住了后衣领,怎么也迈不开步。直到两人狼狈地逃出院子,屋里才恢复平静。
那天晚上,小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爷爷奶奶站在一座雾气弥漫的桥上,桥那头有个戴高帽的黑影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书。
王淑芬,你生前偏心昧良心,本当打入刀山地狱。黑影的声音像铁器摩擦,念你死后知悔改,且子孙行善积德,准你暂留阳间将功补过。
奶奶跪地痛哭,爷爷在一旁唉声叹气。小花想上前,却被一股力量推回。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第二天上学路上,胡同里的神婆张奶奶拦住小花:丫头,你身上有阴气。她往小花手里塞了张黄符,今晚子时,把符烧在东南角,有什么心愿对着灰说。
小花将信将疑,晚上还是照做了。当符纸燃尽时,一阵阴风吹过,灰烬打着旋儿组成一行字:好好读书,家宅平安。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家里确实顺当多了。爸爸升了车间主任,妈妈做的酱菜被国营商店订购,连小柱的哮喘都很少发作。而二叔家却接连倒霉——先是王秀英在百货公司贪污被开除,接着二叔醉酒摔断腿,最邪门的是他们结婚十五年,怀上三次都流产了。
一九九七年夏天,小花考上北京师范大学,成了胡同里第一个大学生。摆酒那天,二叔破天荒地拎着两瓶茅台来了,二婶没露面。
侄女有出息啊!李建军给哥哥倒酒,眼睛却一直往房梁上瞟,那个...哥,听说拆迁补偿按户口人头算...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酒瓶突然炸裂,玻璃碴子溅了一身。宾客们惊呼着躲开,只有小花看见爷爷站在二叔身后,气得胡子直翘。
送走客人后,小花独自在院子里收拾。月光下,她看见爷爷奶奶并肩站在老枣树下,朝她微笑。奶奶的轮廓比从前清晰多了,甚至能看清她眼角笑出的皱纹。
奶奶,二叔家为什么没孩子?小花鼓起勇气问。
奶奶的笑容消失了:作孽啊...你二婶头胎时,我鬼迷心窍,把桂兰祖传的保胎药偷给她...结果那药被老鼠啃过...她的身影开始模糊,阴司判我李家二房绝后...除非...
话没说完,鸡叫头遍,两个影子如晨雾般消散了。小花伸手去抓,只捞到一把冰凉的露水。
大学毕业后,小花留在北京当老师。某年清明回乡扫墓,发现二叔家居然领养了个女孩。神婆张奶奶告诉她:你奶奶在阴间做苦工赎罪,去年才消了罪业。
当晚,小花梦见奶奶穿着崭新的寿衣,站在一片桃花林里朝她挥手:小花啊,奶奶要投胎去了...告诉你妈,米缸底下...
醒来后,小花真的在米缸底找到个布包,里面是奶奶藏了一辈子的金镯子。而供桌上,爷爷奶奶的遗像不知何时靠在了一起,笑容安详。
就在那年,王秀英查出晚期肝癌。弥留之际,她突然瞪大眼睛指着病房角落: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护士们都说,她死的时候,整层楼都听见了凄厉的猫叫声。
如今胡同早已拆迁,李家两兄弟分住不同小区。李建国家子孙满堂,李建军家养女孝顺。只是每年清明,总有人看见李家墓前有两缕青烟纠缠着升上天空,像一对老夫妻牵着手,俯瞰他们曾经偏心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