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观中搜出的账簿与密信,如同两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陈明远精心构筑的心理铁锁。当赵雄将那些记载着详细交易记录和冷酷“行刑”笔记的账册摊在他面前时,这位自诩“审判者”的狂徒,脸上的傲慢与讥诮终于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根基动摇后的灰败与绝望。
审讯室的火盆噼啪作响,映照着陈明远瞬息万变的脸色。他死死盯着那几本账册,仿佛在看自己坟墓的墓志铭。
“‘镜斋’……哈哈……好一个镜斋……”陈明远发出一阵嘶哑的干笑,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癫狂,“我本以为那地方足够隐秘,足以让我完成这‘明镜高悬’的伟业……没想到,没想到竟败在几粒小小的花籽上……天意,真是天意弄人!”他的目光猛地刺向站在赵雄侧后方的林小乙,眼神复杂,有怨恨,有惊异,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洞察力的嫉妒。
赵雄没有给他太多沉浸于情绪的时间,他用指节敲了敲那几封提及“影子”的密信,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陈明远,你的戏法已经拆穿了。现在,说说你的‘影子’吧。他是谁?现在何处?”
最后的心理防线已然崩溃。陈明远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刑架上,喃喃道:“‘影子’……他才是真正的‘镜斋’……我?我不过是他选中的执镜人罢了……”
这个供词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陈明远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约一年前,这个自称“影子”的人主动找上他,赏识他的机关才华和怀才不遇的愤懑,提供资金和部分核心设计,助他制作这些能制造幻象的“审判之镜”。“影子”负责筛选目标——那些与三水帮有染、却逍遥法外的“罪人”,并提供他们的生活习惯、心理弱点等详细信息。陈明远则负责定制镜具、设置机关、执行“审判”。
“刘铭、赵掌柜、陈夫子……他们都不是随机选的。”“影子”说他们有罪,他们便有了取死之道。”陈明远的语气带着一种被洗脑后的偏执,“至于李四儿……他不该贪心,不该想留下自己的标记,玷污完美的‘作品’……他更不该试图去查‘影子’的真实身份……”
“‘影子’是如何与你联系的?”吴文抓紧记录,追问道。
“每次都是他找我……或是深夜突然出现在我住处,或是将信件放在约定地点……紫云观也是他找的地方。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他总是藏在暗处,声音也经过伪装……”陈明远的眼中流露出对“影子”的恐惧,“他无所不知……甚至连你们衙门里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衙门里的举动都了如指掌!这句话让审讯室内温度骤降。内鬼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而且这一次,可能性变得无比具体。
赵雄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包括林小乙和吴文,最后又回到陈明远身上:“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他有没有透露接下来的计划?或者说……如果你们失败,他会怎么做?”
陈明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脸上恐惧更深:“昨夜……昨夜行动前,他最后传信给我,说……说如果我能成功在县衙牌匾下完成最后一次‘审判’,便是真正的‘镜斋’出世。如若失败……”他顿了顿,声音颤抖,“他说……镜子碎了,执镜人便该消失……而真正的‘影子’,会融入更深的黑暗,等待下一次……照见罪恶的机会。”
融入更深的黑暗!这意味着“影子”很可能已经警觉,甚至可能正在准备撤离或采取极端措施!
“他一定还在平安县!他如此熟悉衙门,定然有公开身份作为掩护!”吴文急声道。
赵雄当机立断:“郑龙,立刻持我令牌,封锁县城四门,许进不许出!全城排查所有近日行为异常、与三水帮可能有关联、且能接触到衙门内部消息的人!范围包括但不限于衙役、文吏、乃至……各位大人的门客家仆!”
命令一下,整个平安县衙乃至县城都动了起来。气氛空前紧张,人人自危,互相审视的目光中都带上了猜疑。
在其他人忙碌布置时,赵雄却将林小乙单独叫到一旁。
“小乙,”赵雄的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陈明远说‘影子’无所不知,包括衙门动向。你对这个‘影子’,有何看法?”
这又是一次极度危险的试探。林小乙心念电转,谨慎地回答:“回捕头,若‘影子’真能如此及时掌握我们的动向,那他要么身居要职能看到案卷往来,要么……就是有特别便捷的消息来源。”他停顿一下,仿佛在努力思考,“而且,他能精准找到陈明远这样的人并加以利用,说明他极善洞察人心,本身可能也……心怀怨愤,地位或许不低,但不得志。”
赵雄静静听着,不置可否,突然换了个话题:“你今日发现那花籽,立下大功。但本捕很好奇,寻常人即便看到鞋底污渍,也未必会去细闻。你当时,是如何想到的?”
致命的问题来了!林小乙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露出些微窘迫和回忆的神色:“小的……小的以前在义庄帮工,常要清理杂物,养成了查看角落脏污的习惯……至于闻……是因为有次不小心闻到过类似的花香,差点被管事责罚,所以印象深了些……”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将他异常敏锐的观察力归咎于底层生活的艰辛和偶然的教训。
赵雄盯着他看了许久,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就在林小乙几乎要撑不住时,赵雄终于移开了目光,淡淡道:“原来如此。看来,市井历练,也并非全无用处。”
他拍了拍林小乙的肩膀:“‘影子’未落网,此案未结。你心思缜密,这几日更要加倍留心。或许,‘影子’也在暗中观察着我们每一个人。”
说完,赵雄转身离去,投入了紧张的搜捕指挥中。
林小乙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赵雄的信任似乎多了一分,但怀疑也更深了一层。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影子”,如同一条真正的毒蛇,不知何时会暴起伤人。
真相虽已大白于陈明远的部分,但更大的阴谋和危险,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林小乙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场风暴的中心,四周镜影重重,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第十三章在全县城的大搜捕中结束,而最终的博弈,显然还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