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渊合上了手中那份厚厚的卷宗,心中感慨万千。
他不得不承认,唐万金这位商界枭雄,其手段与魄力确实非同凡响。郑家试图用道统与规矩来构建信息壁垒,而唐万金则用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有效的“金钱”,将这道壁垒凿得千疮百孔。
在这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情报面前,那场所谓的“鸿门宴”,对苏文渊而言,其凶险程度已经大大降低。
“多谢唐家主。”苏文渊将卷宗收好,对着唐万金郑重地行了一礼,“此份情报,对晚辈而言胜过千军万马。”
“哈哈哈,公子客气了。”唐万金抚须而笑,心情显然极好,“你我如今也算是‘自家人’,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一旁的唐月瑶,看着父亲那副“老狐狸”般的得意模样,又看了看苏文渊那从容淡定的神情,不由得莞尔一笑。她发现,自己似乎很喜欢看这两个年龄相差悬殊,却同样智慧超群的男人,相互“打机锋”的模样。
“不过……”唐万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与商界枭雄身份截然不同的、近乎于“痴迷”的神色。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身旁的管家手中,取过另一份早已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的手抄本。
“公子,”他看着苏文渊,眼神中充满了小辈见到偶像般的灼热与期盼,“老夫……斗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文渊定睛一看,那手抄本的封面上,赫然便是“侠客行”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苏文渊心中了然,笑了笑:“唐家主但说无妨。”
“唉!”唐万金长叹一口气,脸上竟流露出一丝“知音难觅”的惆怅,“实不相瞒,老夫一生于修行一道,并无天分。在商贾之事上,也不过是为势所逼。可唯独对这文章诗赋,是发自内心地……喜爱!”
“老夫年轻之时,也曾梦想着能金榜题名,以锦绣文章传于后世。只可惜……天资愚钝,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这才被迫弃文从商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不像是在作伪。苏文渊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精明无比的商业巨擘,心中竟还藏着一个“文人梦”。
“苏公子,你不知道。”一旁的唐月瑶也笑着补充道,“我爹爹书房里的书籍,比库房里的金子还多。他每年花在搜集古籍、名家字画上的钱,足以再造一个唐家了。”
“咳咳!”唐万金老脸一红,瞪了女儿一眼,随即又满眼期待地看向了苏文渊。
“公子,你那首《侠客行》,老夫……是越读,越觉得……如饮仙酿,如闻天音!尤其是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简直是将侠客的豪情与杀伐,写到了骨子里!还有那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更是将侠之风骨,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像个狂热的粉丝一样,将诗中的名句一一道来,眼中全是崇拜的神色。“老夫斗胆,想请公子为我这手抄本……题个字,再……再盖个印。”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抄本和一方上好的印泥,推到了苏文渊的面前。
看着眼前这位身家亿万,却在此刻如同一个普通追星族般的老人,苏文渊只觉得一阵莞尔。他没有拒绝。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那手抄本的扉页上,挥毫泼墨,写下了八个大字。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他又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名章,轻轻盖上。
“好!好字!好句!”唐万金如获至宝,捧着那手抄本,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是啊,文章是能流传千古的大事。而其中的得与失,好与坏,只有自己的本心才最清楚啊……”他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某种顿悟。
苏文渊看着他这副痴迷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大胆的、足以彻底扭转州试局势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悄然成型。
他看着窗外,那刚刚经历过风雨,此刻正被阳光照耀得生机勃勃的庭院,缓缓开口道:“唐家主,我看这庭院之中,草木葱郁,生机盎然,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打理。晚辈心中偶有所感,倒有一首小诗,想赠与唐家主,以谢这几日的款待之情。”
“哦?”唐万金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两颗夜明珠!他猛地抬起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当真?!快!快快……文房四宝伺候!”
一旁的管家立刻手脚麻利地,铺开了上好的宣纸,研好了顶级的徽墨。苏文渊笑了笑,没有再多言。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提起笔,望着窗外那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早已有了腹稿。他下笔行云流水,一气而成。
一首五言律诗,跃然纸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壶天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万象新。”
诗成,墨迹未干,一股清新自然,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意境,便扑面而来!
唐万金原本还带着几分期盼的表情,在看到第一句时,便化为了纯粹的惊艳!他喃喃自语,反复品味着每一个字。“好雨知时节……好一个‘知’字!”他抚掌赞叹,眼中全是光芒,“寻常人写雨,不过是写其形、其声。而公子此诗,开篇便将这春雨,写活了!写出了灵性!仿佛这雨,是有知觉,有情感的,它懂得万物复苏的时节,应时而降,何其精妙!”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颔联之上,整个人更是如痴如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绝!当真是绝唱!”唐万金激动得满脸通红,“‘潜’与‘润’二字,炼字之功,已入化境!将春雨那,不事张扬,默默滋养万物的神韵,描摹得淋漓尽致!读之,只觉口齿生香,意境全出!此联一出,天下写春雨之诗,皆要黯然失色!”
一旁的唐月瑶,亦是看得美眸涟涟,异彩纷呈。她出身富贵,自幼便受极好的教育,于诗词一道,亦有不俗的鉴赏力。“爹爹说得是。”她轻声附和,声音中带着由衷的钦佩,“此诗不仅炼字精绝,对仗亦是工整到了极点。颈联‘野径云俱黑,壶天火独明’,更是描绘出了一幅,极具画面感的夜雨图。天地间一片漆黑,唯有自家院落灯火通明,此情此景,既写实,又蕴含着一种,宁静安然的意趣,读来让人心都静了。”她看着苏文渊,眼中闪烁着由衷的敬佩。
“《侠客行》豪迈奔放,金戈铁马。而这首《春夜喜雨》却清新自然,润物无声。苏公子之才,竟能挥洒自如至此,当真是……匪夷所思。”
看着这对父女,完全沉浸在对自己诗作本身的鉴赏之中,苏文渊坦然地,受了他们这份赞誉。他知道,纯粹的才华,有时比任何利益捆绑,都更能打动人心。
他看着唐万金,缓缓地笑了。
“唐家主,”他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个计划。”
“一个不仅能让我,安然无恙地通过州试。”
“更能让您唐家,从此以后,摆脱‘商贾’之名,真正地跻身于‘士林’之列的计划。”
“不知您可有兴趣……”
“听上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