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码头,浅滩之上气氛剑拔弩张。
咸腥的河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也吹动了双方那充满了杀意的衣角。
十数名手持弯刀的漕运商会打手,已经将那几个竹筏帮的青年,团团围住。他们脸上挂着残忍而戏谑的笑容,如同猫戏老鼠般,一步步地缩小着包围圈。
而那几名竹筏帮的青年,虽然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却无一人退缩。他们背靠着背,将手中的竹篙紧紧地握在胸前,那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宁折不弯的倔强。
为首的那名被震退的青年,名叫石磊,是这支竹筏小队的头领。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将那根长长的竹篙往身前一横,如同守护巢穴的猛兽,死死地盯着步步紧逼的刀疤脸大汉。
“周扒皮!”石磊怒喝道,显然是认得对方,“我再说一遍!这片浅滩,是我临江城百姓世代捕鱼、浣衣的地方,不归你们漕运总督府管辖!你们漕帮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那被称为周扒皮的刀疤脸大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张狂。
“小泥鳅,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他用手中的弯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临江官署,狞笑道,“你说的没错,以前这里确实不归我们管。但是现在——”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
“——在这临江城,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是我们漕运商会说了算!这就是新规矩!”
“我管你是捕鱼还是运货,只要是从这临江水上过的,就得守我们漕帮的规矩,交我们漕帮的孝敬!”
“今天老子不只要砸了你们的破筏子,还要断了你们的手脚,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话音未落,他便不再废话,眼中凶光一闪,再次举刀朝着石磊,狠狠劈下!
这一次,他动了真格!刀锋之上带起了一层淡淡的、属于武者的血色光晕!显然是想一招,便将这个带头反抗的刺头,彻底废掉!
石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能感觉到,这一刀的威力,远非刚才可比!他拼尽全力,再次举起竹篙格挡,但心中却已是一片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朗,却又充满了无尽威严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般,从不远处的茶馆二楼,轰然炸响!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律令之力。那正挥刀劈下的周扒皮,只觉得手腕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刀锋竟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凝滞了片刻!
郑修远出手了!
他依旧坐在茶馆之内,但身上那股浩然正气已经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一股无形却又无比纯正,如同潮水般向着那片混乱的浅滩,席卷而去!
那些原本嚣张跋扈的漕帮打手,在这股威压之下,竟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敬畏与……恐惧!他们原本充满了戾气的眼神,竟不由自主地清明了几分,手中的弯刀也仿佛沉重了许多。
“君子之风,言行合一……”
郑修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尔等光天化日,强买强卖,欺压良善,已是违背商道之信!”
“如今更敢当街行凶,欲伤人性命,更是触犯我大奉之律法!”
“信义不存,律法不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慑人心!
“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儒道之术——言出法随·问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威压了!而是将自己的道,融入言语之中,直接对听者的心进行拷问!
那十数名漕帮打手,在这声拷问之下,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面镜子,在照耀着他们内心的肮脏与罪恶!他们一生所犯下的欺凌、抢掠、甚至是杀戮的念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化作心底最深沉的梦魇,反噬而来!
“啊——!”
有几名心志不坚的打手,当场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手中的弯刀当啷落地,双手抱头,痛苦地跪倒在地!
即便是周扒皮这样凝血境的武者,在这声问心之下,也是脸色剧变,身体猛地一晃,自己的气血都差点逆行!
他骇然地朝着茶馆二楼的方向望去,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可思议!
儒道高手!
而且修为肯定远在他之上!
这种人物,怎么会出现在码头这个地方?又怎么会为了几个泥腿子,而公然出手?!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一瞬间。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茶馆的另一侧绕了出来。
正是苏文渊。
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郑修远吸引的这个空档,来到了那片混乱战场的……边缘。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戒尺。
是他刚刚顺手从茶馆的说书先生桌上,借来的。
他没有去看那些,已经被郑修远震慑住的漕帮打手。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猎手牢牢地,锁定在了那群,同样处于震惊之中的……竹筏帮青年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了他们脚下,那几艘构造奇特的……竹筏之上!
苏文渊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动了!
他的身形如同清风拂柳,没有带起一丝烟火气,却快得如同幻影!手中的戒尺,也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
以一种极其刁钻,也极其精准的角度,轻轻地点向了那些连接着竹筏与岸边缆绳的……活扣!
“啪!”
“啪!”
“啪!”
三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三艘竹筏的缆绳,在同一时间被他用戒尺的巧劲,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而此刻,河水的暗流正巧是向着下游涌去!
那三艘失去了束缚的竹筏,立刻便载着上面那些装载过来的鱼获、瓜果,以及……那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竹筏帮青年,缓缓地向着河心漂了出去!
““啊?筏子!筏子动了!”
伴随着石磊的惊呼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注意到了那三艘原本静静停靠在岸边的竹筏上。
只见那三艘竹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缓缓地离开了岸边,向着河中央漂去。
石磊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这怎么回事?”
周扒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从郑修远的问心震慑中回过神来,看到那三艘载满了赃物的竹筏竟然就这样飘走了,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怎么回事?!”他怒喝一声,声音在河面上回荡,“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疯狂地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出那个幕后黑手。然而四周除了他们这几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苏文渊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他像是一个最高明的刺客。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那场华丽的正面决斗之时。
他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他们的……战略目标——
保住了竹筏,也让竹筏帮的人暂时脱离了险境。
“哼!算你们跑得快!”
周扒皮看着那越漂越远的竹筏,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追。
茶馆二楼,那道充满了威严的目光,依旧牢牢的锁定着他。
他知道,今天有这位神秘的儒道高手在,这笔买卖是做不成了。
“我们走!”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还跪在地上,心神失守的废物手下,不甘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血腥械斗,就这么以虎头蛇尾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
茶馆之内。
郑修远看着苏文渊,那如同变戏法般的操作,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苏兄……”他无奈地说道,“你这……未免也,太不君子了。”
他本想,以煌煌正道当众斥责漕帮之非,为那些受欺压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却不想苏文渊,竟直接从根源上把“架”给……拆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苏文渊施施然地坐回了原位,将那把借来的戒尺,放回了说书先生的桌上,笑着答道,“对付君子,自然要用君子之道。”
“但对付那些,连人都算不上的豺狼,”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跟他们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有时候,”他看着窗外,那渐渐恢复了秩序的码头,缓缓说道,“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不是去赢得一场争论。”
“而是,让这场争论,从一开始就……没有了发生的必要。”
郑修远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感觉,自己那颗坚守了二十年的规矩之心,在这一刻又被苏文渊,这简单而又实用的歪理,给……撬动了一下。
就在此时,之前那名店小二快步地走了上来。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敬畏,几分兴奋。
他对着苏文渊和郑修远恭敬地行了一礼。
“二位公子。”他说道,“楼下有几位自称是竹筏帮的人,想……求见二位。”
“他们说,”店小二的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想当面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