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坪上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青云宗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上古守护大阵被莫名引动,核心弟子冷锋及其麾下执法堂弟子被镇压跪地,此事根本瞒不住,几乎在半个时辰内就传遍了整个宗门。
一时间,各种猜测、流言甚嚣尘上。
有人说,是某位隐世不出的老祖宗看不过眼,出手惩戒。
有人说,是迎客坪下的古阵年久失修,偶然触发。
但更多的传言,则指向了那个刚刚从金霞城秘境归来的记名弟子——云逸。
尽管古河长老与孙长老极力淡化云逸在其中的作用,只宣称是阵法异动,冷锋等人只是运气不好恰逢其会。然而,当时在场目睹全过程的弟子不少,“云逸掏出一本《行为规范守则》后阵法就被引动”的细节,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各个山头。
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云逸这个原本在宗门内籍籍无名,甚至被许多人视为“走后门”进来的记名弟子,一夜之间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只不过,这焦点带着浓浓的审视、怀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云逸如同往常一样,揣着他那个破旧的储物袋,慢悠悠地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他的身份是记名弟子,名义上还归属杂役院管辖,日常任务之一,便是负责打扫藏书阁外围的区域。
这本是个最清闲、最无人问津的差事,往日里,除了几个真正醉心典籍的老学究,鲜少有人会在这个时辰来到这僻静之处。
然而今天,情况截然不同。
从云逸离开他那位于山脚、简陋得几乎可以称之为“窝棚”的住处开始,他就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路过的弟子,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偷偷打量着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就是他,云逸!”
“看起来平平无奇啊,真的是他引动了上古大阵?”
“谁知道呢,古长老不是说是阵法自己异动吗?”
“哼,巧合?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也是巧合?你忘了金霞城秘境的传闻了?”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云逸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闲适的姿态,甚至还对着几个偷偷看他的外门女弟子和善地笑了笑,吓得那几个女弟子脸色一红,慌忙低下头快步走开。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就想安安静静扫个地,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多时,那座古朴恢弘、散发着淡淡墨香与岁月气息的藏书阁,便出现在眼前。飞檐斗拱,碧瓦朱甍,共有七层,据说收藏着青云宗立派万年来的大部分典籍功法,是宗门的根基重地之一。
然而,今日的藏书阁,气氛却有些诡异。
阁楼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地聚集了二三十名弟子,其中大半是看热闹的,而另有七八人,则明显是冲着云逸来的。他们簇拥着一名身着核心弟子服饰,面色倨傲的青年,拦在了藏书阁的入口处。
这青年身材高壮,面容带着一股戾气,修为赫然也是筑基中期,虽不如冷锋,但在核心弟子中也算好手。他名叫赵虎,其兄长赵龙,乃是核心弟子中排名前二十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是冷锋的忠实追随者之一。
昨日冷锋在迎客坪受辱(在他们看来就是受辱),虽然碍于古河长老的严令和那诡异阵法的余威,执法堂明面上暂时没有动作,但赵虎这等依附于冷锋的势力,却忍不住想要跳出来,替主子“试探”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云逸,究竟有几斤几两。
“哟,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云逸师弟吗?”赵虎双手抱胸,斜睨着走过来的云逸,语气充满了挑衅,“怎么,这么早就来扫地?还真是勤快啊!”
他身后的几名跟班也发出哄笑声,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们顿时精神一振,知道好戏要开场了,纷纷围拢过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殃及池鱼。
云逸停下脚步,抬起眼皮看了看赵虎一行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谦卑”:“这位师兄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去扫地……”
“扫地?哼!”赵虎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强大的灵压有意无意地朝着云逸压迫过去,“云逸,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昨天迎客坪上的事情,你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解释?”
“解释?”云逸更加“茫然”了,“古河长老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是阵法年久失修,自己异动,不关我的事啊。”
“放屁!”赵虎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跳出来骂道,“当我们是傻子吗?明明就是你那本破书搞的鬼!说,你用了什么妖法?”
云逸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那位师兄,话不能乱说啊。那只是本《行为规范守则》,是宗门发的,我怎么知道它会……会那样?可能是它觉得冷师兄他们违反了行为规范,自己生气了吧?”
“你!”赵虎气得一窒,这混账东西,居然还敢提这事!他强压怒火,冷笑道:“好,就算昨天是意外。那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扫地的工作,做得合不合格!”
他指着藏书阁前一片极为干净的区域,厉声道:“这里,还有那里!看见没有,有灰尘!还有那片落叶!你这工作是怎么做的?身为记名弟子,连最基本的洒扫都做不好,岂不是渎职?!”
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了。
周围的弟子都看得出来,那片区域光洁如镜,连一丝尘埃都难觅,那所谓的“落叶”,更是不知从哪棵遥远的树上飘过来,刚刚落下的。
云逸看了看赵虎指的地方,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师兄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打扫干净。”
说着,他拿起靠在墙边的那把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大的破扫帚,慢吞吞地走过去,开始认真地清扫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以及那片孤零零的落叶。
他扫地的动作,依旧是那般有气无力,慢条斯理,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赵虎看着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中鄙夷更甚,但同时也更加疑惑。这小子,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软柿子,昨天那惊天动地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
他不信邪!
眼看云逸就要将那片落叶扫走,赵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暗中对身后一名跟班使了个眼色。
那跟班会意,悄悄掐了个法诀,一股微弱但阴冷的灵力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袭向云逸的脚踝!这是低阶法术“绊足术”,威力不大,但足以让毫无防备的人摔个狗吃屎,目的就是要让云逸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个大丑!
然而,就在那股阴冷灵力即将触及云逸脚踝的瞬间——
云逸似乎是因为扫地太专注,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下,手中的扫帚也随之“无意”地向上扬起了一点点幅度。
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扬,扫帚尖儿几根枯黄的竹丝,恰好在那股阴冷灵力袭来的路径上,轻轻拂过。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那股阴冷灵力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云逸也“恰好”稳住了身形,拍了拍胸口,一副“好险差点摔倒”的后怕模样,嘴里还嘀咕着:“这地……好像有点滑?”
那名施展法术的跟班脸色猛地一白,眼中露出骇然之色。他感觉到自己发出的灵力,在接触到那扫帚丝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被一种更精妙、更无法理解的力量瞬间瓦解了!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赵虎也没看清具体过程,只看到云逸踉跄了一下,法术似乎失效了。他眉头紧皱,心中惊疑不定:“巧合?还是……”
他不信这个邪,决定亲自出手!
就在云逸弯腰,准备去拾起那片落叶的时候,赵虎猛地踏前一步,右脚看似随意地抬起,却暗运灵力,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朝着云逸撅起的屁股狠狠踢去!这一脚若是踢实了,足以让云逸飞出去数丈,摔个七荤八素!
这一下变故突然,周围响起一片低呼。谁都看得出来,赵虎这是动了真怒,要下重手了!
苏小婉此刻也刚刚赶到藏书阁附近,正好看到这一幕,俏脸一变,正要出声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赵虎那蕴含着筑基中期灵力的一脚就要踹中云逸——
千钧一发之际!
云逸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又像是蹲久了腿麻,他拾取落叶的动作突然加快了一点点,身体也随之向旁边“不经意”地挪动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妙到毫巅!
赵虎那势在必得的一脚,几乎是擦着云逸的衣角踢了过去,落空了!
然而,这还没完!
由于赵虎这一脚用力过猛,又完全落空,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而云逸在挪开的同时,那只拿着扫帚的手,似乎是为了保持平衡,“自然而然”地向后一摆——
那破旧的扫帚头,不偏不倚,正好“递”到了赵虎前冲的脚下!
“砰!”
“哎哟!”
赵虎只觉得脚下一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控制,发出一声惊叫,以一个极其狼狈的“恶狗扑食”姿势,向前狠狠摔去!
而他摔向的方向,正好是藏书阁大门旁边,一个用来承接雨水、平日里无人注意的青石水缸!
“噗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水花四溅!
赵虎整个人头下脚上地栽进了那半满的、漂浮着几片烂叶子的水缸里,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胡乱地蹬踹着。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在不断扑腾、弄得水花四溅的水缸,以及那个依旧保持着弯腰拾取落叶姿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的云逸。
那片枯黄的落叶,被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举在半空。
他缓缓直起身,转过头,看着水缸里挣扎的赵虎,脸上充满了“惊讶”和“无辜”,还有些“手足无措”地对着周围人道:
“这……这位师兄怎么这么不小心?走路也能摔进水缸里?快,快帮忙把师兄捞出来啊!这水缸……好像很久没清洗了……”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线,压抑的哄笑声顿时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哈哈哈!赵虎他……他掉水缸里了!”
“还是头朝下!”
“你看他那两条腿,蹬得跟蛤蟆似的!”
“云逸师弟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赵虎自己摔的?”
“我看不像……那扫帚……”
苏小婉也忍俊不禁,掩口轻笑,看着云逸那副“纯良”的样子,美眸中异彩更盛。她看得分明,刚才那一切,绝不仅仅是运气!云逸那看似无意的一挪、一扫帚的后摆,时机、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简直如同未卜先知!
赵虎的几个跟班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冲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如同落汤鸡般的赵虎从水缸里拔了出来。
此时的赵虎,满头满脸都是浑浊的泥水,头发上还挂着几根烂水草,华丽的核心弟子袍服湿透紧贴在身上,狼狈到了极点。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脏水,脸色因为羞愤和窒息而涨成了猪肝色。
“云!逸!”他死死地盯着云逸,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周身灵力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波动,引得空气都发出嗡嗡声响。
他就算再蠢,此刻也明白,自己绝对是被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给耍了!
“我要杀了你!”赵虎怒吼一声,筑基中期的灵力全面爆发,就要不顾一切地动手!
“住手!”
一声清冷的娇喝响起,苏小婉身形一闪,挡在了云逸身前,面若寒霜地看着赵虎:“赵虎,你想在藏书阁前动手?不怕触犯门规吗?”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金丹威压也从藏书阁内弥漫而出,一个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何人在此喧哗?藏书阁重地,禁止私斗!”
这是镇守藏书阁的长老发声了。
赵虎浑身一僵,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沸腾的怒火瞬间被压了下去。在藏书阁前动手,还是对一名记名弟子,这罪名他可担待不起。他狠狠地瞪了云逸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苏小婉和藏书阁方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云逸,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他也无颜再留在此地,在跟班的搀扶下,带着一身狼狈和冲天怨气,灰溜溜地快步离去。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但每个人离开时,看向云逸的目光都变得无比复杂。有好奇,有敬畏,也有幸灾乐祸。
苏小婉转过身,看着云逸,无奈地摇了摇头:“云师兄,你这次可是把赵虎得罪死了。他兄长赵龙,还有冷锋,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
云逸将那片落叶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拍了拍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叹了口气:“唉,我也没办法啊苏师妹,我就是想扫个地,谁知道这位赵师兄自己往水缸里跳……可能他比较喜欢洗澡吧?”
苏小婉:“……”
她看着云逸拿起扫帚,又开始他那慢吞吞、仿佛能扫到天荒地老的打扫工作,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阳光透过古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云逸和他那把破扫帚上,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面。
苏小婉知道,经过今日之事,云逸想低调的计划,恐怕是彻底破产了。
而这藏书阁前的风波,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青云宗这潭深水,因为云逸这条“咸鱼”的闯入,已经开始暗流汹涌。
云逸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一边望着赵虎离去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无人能察的淡漠。
“跳梁小丑……但愿你们,能有点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