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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干刁难的闹剧,以一种近乎滑稽的方式收场后,云逸在青云宗外门的地位变得愈发微妙。
明面上,他依旧是个地位低下的杂役,但暗地里,几乎所有弟子都对他抱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忌惮、好奇,以及一丝不愿承认的、对“邪门”事物的敬畏。
连带着,他去食堂打饭时,打饭师兄手抖的毛病都好了不少,偶尔还能多给半勺菜汤。
对于这种变化,云逸坦然受之。他依旧每日往返于藏书阁和杂役区,专注于他的扫地大业,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只是,他敏锐地感觉到,那位守阁的莫执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往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深意。
而苏小婉,在经过“骨片异变”和“引气考核”两件事后,对云逸的策略再次进行了调整。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观察和迂回试探,决定采取更直接、也更符合她当前认知的方式——将云逸视为一个身负独特杂学、但出于某种原因必须隐藏实力的“奇人”,并进行有针对性的“请教”。
她不再问那些旁敲侧击、试图探寻他身份背景的问题,而是真正开始将自己修行中遇到的一些涉及古籍、秘闻、偏门知识的疑难杂症拿出来,摆在他的面前。
这一日,云逸刚将二楼一处堆放杂乱玉简的角落整理清爽,苏小婉便款款走来,手中拿着一枚颜色暗红、表面有着天然火焰纹路的玉简。她的神色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
“云逸,”她开门见山,将玉简递到云逸面前,“这枚《炎阳炼器初解》是我从坊市偶然购得,其中提到一种名为‘赤纹钢’的低阶灵材,言其性爆烈,需以‘柔水诀’淬火方能定型。
可我尝试多次,皆以失败告终,要么淬火不足,材质酥脆,要么过犹不及,灵性尽失。我查阅宗门炼器典籍,对此记载甚少。你……可曾听闻过‘赤纹钢’的其他处理方法?或者,这玉简中的记载,本身就有谬误?”
她目光清澈,语气诚恳,完全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不再带有之前的审视和探究,仿佛真的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博闻强识的“杂学顾问”。
云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那枚玉简。以他的见识,只需神识一扫,便能洞悉其中全部内容,包括那处关于“赤纹钢”的、看似合理实则存在细微认知偏差的记载。
所谓的“柔水诀”淬火,思路没错,但关键在于对“柔水”的理解和施法时灵力渗透的微妙掌控,这枚粗浅的玉简并未言明,或者说,撰写者自身也未能完全掌握其中三昧。
他心中微微一动。苏小婉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不涉及核心功法,纯粹是技艺层面的疑难,而且确实偏门。
回答这个问题,既能展现自己“杂学”的价值,满足她的“请教”需求,又不会暴露太多超纲的东西。
他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色,没有立刻去接那玉简,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赤纹钢’……弟子好像在哪本讲矿物杂论的旧书上看到过……嗯,记得那书上说,此物生于地火脉外围,虽沾染火气,但其性并非纯粹爆烈,内里实则蕴含一丝地脉的‘沉凝’之意。‘柔水诀’思路是对的,但关键在于‘润物细无声’,不能强行以水克火,而需引导其内部那丝沉凝之气自行稳定火性……”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小婉的反应。见她听得十分专注,美眸中异彩连连,便知道自己的方向没错。他继续“回忆”道:“那书上好像还提了一句,说若是‘柔水诀’火候难以把握,或许可以尝试用……用‘晨露’或者‘百年青苔上收集的无根水’来代替普通泉水,这两种水自带一丝生机与安抚之力,或能事半功倍?当然,这都是野路子,弟子也是胡乱看的,当不得真,师姐您还是以实践为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内蕴沉凝之意),给出了看似取巧实则更契合材料本质的解决方法(使用特定水源),最后又习惯性地加上“野路子”、“当不得真”的免责声明。
苏小婉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困扰她许久的难题,竟然在云逸这番“不确定”的回忆中,找到了全新的思路!
“内蕴沉凝之意……引导而非克制……晨露或青苔无根水……”她喃喃地重复着云逸的话,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之前许多想不通的关隘瞬间豁然开朗!
对啊!她一直执着于以水灵力去强行压制赤纹钢的火性,却忽略了材料本身的内在特性!如果转换思路,以温和的水灵之力去引导、安抚其内部那丝沉凝之气,让其自行平衡火性,或许才是正道!而晨露和青苔无根水,确实蕴含着微弱的生机与纯净气息,远比普通泉水更适合作为媒介!
这绝不是胡乱看看就能得出的结论!这需要对材料特性有着极其深刻的洞察和理解!
苏小婉猛地抬起头,看向云逸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一丝感激!
“多谢!”她郑重地说道,语气无比认真,“你这‘胡乱看看’的见解,胜过我埋头苦练数月!我这就回去试试!”
她不再多言,对着云逸微微颔首,便拿着那枚玉简,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了藏书阁,连原本打算看的其他书都顾不上了。
云逸看着苏小婉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很好,反馈积极。这种局限于特定领域的“学术交流”,似乎是个不错的相处模式。既能适当满足她的好奇心,换取相对的清静,又不会引火烧身。
他心情愉悦地继续拿起鸡毛掸子,感觉今天的灰尘都顺眼了许多。
然而,云逸低估了苏小婉的行动力和他那些“见解”的实际效果。
仅仅过了两天,苏小婉再次来到了藏书阁。这一次,她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喜悦,手中还捧着一块巴掌大小、泛着暗红色光泽、表面流转着均匀火纹的金属块。
“云逸!你看!”苏小婉径直走到云逸面前,将那块金属块递到他眼前,语气激动,“我按照你说的办法,收集了晨曦时的花瓣上的露水,尝试淬炼‘赤纹钢’,果然成功了!而且品质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看这纹理,这灵光波动!”
云逸低头看去,只见那块赤纹钢色泽均匀,火纹流畅自然,隐隐有灵光内蕴,确实是一块品质上佳的低阶灵材,对于炼气期修士而言,堪称完美。
他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和“替她高兴”的神色:“恭喜师姐!弟子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有用,看来那本杂书还是有些道理的。”
“何止有些道理!”苏小婉美眸闪亮,看着云逸,如同看着一座移动的宝藏,“你可知,你这‘随口一说’,不仅帮我解决了炼器难题,更让我对‘水火相济’之道有了更深的理解!这对我修炼《庚金诀》都有不小的助益!”
金主杀伐,亦需淬炼。苏小婉从这次成功的炼器过程中,体会到了刚柔并济、引导而非强行压制的道理,隐隐触动了她对金系法则的感悟。
云逸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当然知道这点拨的价值,但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浩瀚知识海洋中的一滴水而已。
苏小婉珍而重之地收起那块赤纹钢,看着云逸,眼神变得更加热切。她发现,云逸就像一座深不见底的矿藏,每一次挖掘,都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他的“杂学”,绝非简单的博闻强记,而是蕴含着直指事物本质的深刻洞见!
“云逸,”她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容拒绝的意味,“我近日在参悟一门名为‘敛息术’的法诀,旨在收敛自身气息,规避探查。但其中有一处关隘,关于如何将自身灵力波动完美融入周遭环境,始终不得要领。宗门传功长老只言需‘心神合一,感悟自然’,未免太过空泛。不知……你可曾看过类似描述?或者,对此有何见解?”
她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一次,涉及到了具体的法术修炼,虽然依旧是偏辅助类的敛息术,但已经更接近修行核心了。
云逸心中微凛。苏小婉这是在得寸进尺,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敛息术?他要是愿意,站在那里,就算仙界至尊从他面前路过,也只会当他是一块顽石。这问题对他来说,比赤纹钢还要简单千万倍。
但他能详细解说吗?当然不能!
他脸上再次露出那种熟悉的、努力回忆的茫然表情,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说道:“敛息术……这个,弟子好像没什么印象。不过,弟子以前在山里砍柴时,倒是发现,如果心里什么都不想,就像一块石头、一棵树那样,慢慢地走路,有时候连林子里的野兔都不会被惊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融入自然’?当然,这跟仙家法术肯定没法比,弟子就是随便说说……”
他将高深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敛息至理,用一种极其粗浅、生活化的方式表达了出来——放空心神,模仿自然。
这话听起来幼稚可笑,如同儿戏。任何一个正统修士听到,恐怕都会嗤之以鼻。
然而,苏小婉听完,却再次陷入了沉思!
放空心神……模仿自然……像石头、像树木……
这些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她的心坎上!传功长老所说的“心神合一,感悟自然”,不正是这个意思吗?只是太过抽象,难以把握。而云逸这看似幼稚的比喻,却将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具象化为了可以尝试的行为!
她之前一直试图用强大的神念去强行约束、改变自身的灵力波动,反而落了下乘,与“自然”背道而驰。或许,真正的敛息,不在于“改变”,而在于“融入”,在于放下执念,让自己成为环境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在她心中迅速生根发芽。
她看向云逸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震撼和感激,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信服!
“我明白了……多谢!”苏小婉再次郑重道谢,眼神明亮得惊人,“或许,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接近大道。”
她深深看了云逸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入脑海,然后再次转身,匆匆离去,迫不及待地要去尝试这新的感悟。
云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
“应该……暂时满足了吧?”他心中暗道。接连两次“有效”的请教,应该能让苏小婉消停一段时间,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消化这些“杂学”见解上。
他重新拿起扫帚,准备继续工作。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藏书阁二楼的另一个角落,一双充满嫉妒和怨毒的眼睛,将刚才苏小婉与云逸“相谈甚欢”、尤其是苏小婉那两次激动和信服的神情,尽收眼底。
正是赵干!
他今日来藏书阁,本是想查找一些资料,设法挽回之前丢失的颜面,却无意中撞见了苏小婉向云逸“请教”的一幕。
看到自己倾慕已久、却始终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苏师妹,竟然对一个低贱的杂役露出那般欣喜和信服的表情,赵干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毒虫啃噬一般!
那个废物!那个灾星!他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得到苏师妹的青睐?!凭什么他一次次让自己出丑,还能安然无恙?!甚至,苏师妹还因为他那些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而有所收获?!
嫉妒、愤怒、不甘、怨恨……种种负面情绪如同火山般在赵干心中积蓄、喷发!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云逸那平凡的身影,眼神中的恶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云逸……你等着……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我一定要让你在苏师妹面前,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一个更加恶毒、更加隐秘的计划,开始在赵干心中酝酿。
他不再停留,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书阁。
云逸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沉浸在自己成功稳住苏小婉的些许愉悦中,认真地清扫着每一个角落。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架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藏书阁内,依旧安静祥和。
但一股更加危险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云逸的退休生活,在看似步入“学术交流”正轨的同时,也迎来了来自阴暗处更深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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