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的问题,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中了要害。
玉清盟主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震惊、恍然与更深的绝望:“前辈……您……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是了,一定是了!小女十年前,在一次探索某处上古海族遗迹时,偶然得到了一枚奇异的黑色玉佩,自那之后不久,便……便一病不起!”
他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自责与悔恨:“都怪我!当时只觉得那玉佩材质特殊,蕴含着一丝从未见过的法则波动,以为是小女的机缘,便没有深究……谁知,那竟是催命的毒药!”
黑色玉佩?上古海族遗迹?
苏小婉心中一动,联想到了之前龙门遗迹中敖巽龙将的记忆碎片,那些自归墟裂缝中涌出的、形态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这黑色玉佩,恐怕也是类似的、被归墟污染过的“遗物”。
“带路吧,去看看。”云逸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答应去看一场小风寒。
玉清盟主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起身,也顾不得什么盟主威仪,亲自在前引路,态度恭敬至极。其他长老也纷纷起身,簇拥着云逸和苏小婉,化作道道遁光,飞向蓬莱岛最高处的凌霄殿。
穿过层层宫殿楼阁,越过无数戒备森严的禁制,众人最终来到了凌霄殿后方,一处被精心布置、灵气氤氲如同仙境的独立院落。这里种植着无数罕见的灵花异草,布置着聚灵、安神、滋养生机的顶级阵法,显然是为了维持病人的生命而倾注了无数心血。
院落中央,一座由暖玉砌成的精致阁楼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踏入阁楼,一股混合着浓郁药香与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内室之中,一张万年温玉床上,躺着一位少女。
这少女约莫二八年华,容貌极美,即便在病中,眉宇间依稀可见往日的灵动与风采。但此刻,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她的身体极其消瘦,几乎皮包骨头,裸露在锦被外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薄纱般的死寂之气,这气息不断侵蚀着她微弱的生机,使得她即便在沉睡中,眉头也因痛苦而微微蹙着。
床边,一位面容憔悴、气质雍容的美妇人正握着少女枯瘦的手,默默垂泪,正是玉清盟主的道侣,蓬莱岛主母。几名侍女低头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璇儿……爹又找来了一位前辈高人,你……你一定要撑住……”玉清盟主走到床边,声音哽咽,轻轻抚摸着女儿冰冷的脸颊。
玉清夫人抬起头,看到云逸和苏小婉,尤其是感受到云逸那深不可测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连忙起身行礼。
云逸没有理会他们的悲戚,目光直接落在床上的少女——玉清璇身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而非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确认:“果然是‘寂灭魂种’。”
“寂灭魂种?”玉清盟主夫妇同时惊呼,他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一种来自归墟深处的恶毒诅咒。”云逸解释道,“以蕴含寂灭道则的器物为载体,悄无声息地植入生灵神魂最深处,如同种子般生根发芽,不断汲取宿主的生机与魂力壮大自身,直至将宿主彻底转化为只知毁灭的‘寂灭傀儡’。看这黑气的浓郁程度,这颗‘种子’已经快要成熟了。”
玉清夫妇听得面无人色,浑身冰凉。他们只知道女儿生机流逝,却不知根源竟是如此恶毒的诅咒!
“前辈!求您救救璇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玉清盟主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凄惶。
“前辈,这‘寂灭魂种’,可有解法?”苏小婉也忍不住问道,看着床上那如同枯萎花朵般的少女,心生怜悯。
云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床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清辉流转,轻轻点向玉清璇的眉心。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女皮肤的瞬间,那笼罩在玉清璇周身的黑色死寂之气仿佛感受到了威胁,猛地剧烈翻腾起来,凝聚成一张扭曲、狰狞、充满怨毒的黑雾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朝着云逸的手指噬咬而来!
这黑雾鬼脸散发出精纯而邪恶的寂灭气息,远比之前那些玄冥岛长老身上的更加恐怖!
“小心!”玉清盟主惊呼。
云逸却视若无睹,指尖清辉微微一亮。
那狰狞扑来的黑雾鬼脸,如同撞上了一轮无形的大日,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哀嚎,瞬间溃散成缕缕黑烟,试图重新缩回玉清璇体内。
“还想躲?”云逸冷哼一声,指尖清辉如同拥有灵性般,化作无数道细若游丝的光线,瞬间钻入玉清璇眉心,直逼其神魂深处!
下一刻,玉清璇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她眉心处,一点深邃无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光芒骤然亮起,抵抗着那入侵的清辉。
阁楼内的温度骤然降低,空气中凝结出黑色的冰晶,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死寂弥漫开来。
玉清夫妇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死死盯着女儿,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苏小婉也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那点漆黑光芒中蕴含的寂灭之力,恐怖至极,远超她手中那枚灰色珠子!
云逸指尖的清辉与那点漆黑光芒在玉清璇的识海中展开了激烈的交锋。清辉虽细,却蕴含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净化与秩序之力,所过之处,盘踞在玉清璇神魂中的寂灭黑气如同冰雪消融,被强行逼退、净化。
那点漆黑光芒,也就是“寂灭魂种”的本体,疯狂地挣扎、反扑,释放出更多的寂灭之力,试图污染、侵蚀那缕清辉,甚至顺着清辉反向攻击云逸的神魂。
然而,无论它如何挣扎,那缕清辉都如同定海神针,岿然不动,反而步步紧逼,将其活动空间不断压缩。
这场发生在识海深处的凶险较量,外界看来只是玉清璇身体的剧烈反应和那一点黑芒的明灭不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玉清璇身体的抽搐渐渐平息,眉心的黑芒也变得黯淡了许多,范围被压缩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云逸突然收回了手指。
清辉消散。
玉清璇眉心的黑芒也随之隐去,她身体一软,瘫倒在床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周身的死寂黑气也并未完全散去。
“前辈?怎么样了?”玉清盟主急切地问道。
云逸甩了甩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淡淡道:“魂种的核心暂时封印住了,扩散的寂灭之力也被清除了大半,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玉清夫妇闻言,顿时喜极而泣,就要再次拜谢。
“别高兴得太早。”云逸打断他们,“我只是暂时封印,并未根除。这寂灭魂种与她神魂纠缠太深,强行拔除,会连带损伤她的神魂本源,轻则变成白痴,重则魂飞魄散。”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玉清夫妇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璇儿她……”玉清夫人声音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云逸没有回答,目光在阁楼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玉案上一只散发着淡淡寒气、由千年温玉雕成的玉壶上。
他走过去,拿起玉壶,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是侍女为玉清璇准备的、用以滋养身体的灵液。
然后,在所有人茫然的目光注视下,云逸提着玉壶,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红泥小火炉旁——那是平日里用来煎药或者保持室内温度的。炉上坐着一把普通的紫砂壶。
他随手将玉壶中那价值千金的灵液倒掉,然后拿起紫砂壶,走到院子里的灵泉眼旁,接了满满一壶普通的泉水。
回到屋内,他将紫砂壶放在小火炉上,引动一丝微弱的火灵气,开始……烧水。
众人:“???”
玉清盟主夫妇、苏小婉、还有那些侍女,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云逸这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
在一位生命垂危、身中恶毒诅咒的少女床前……烧水?
这是在干什么?
水很快烧开了,壶嘴冒出腾腾的白汽。
云逸取下紫砂壶,又拿起一只干净的玉杯,倒了满满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他端着这杯白开水,走到玉床前,对一脸懵然的玉清盟主夫妇道:
“让她把这个喝了。”
玉清盟主看着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开水,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前辈……您说……让璇儿喝……喝这个?”他指着那杯白开水,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
多喝热水?
这就是前辈想了半天,给出的治疗方案?!
这简直……简直荒谬!
就连苏小婉也觉得这太过儿戏了。那可是连仙丹灵药都束手无策的“寂灭魂种”啊!一杯白开水能顶什么用?
云逸看着他们脸上那荒谬和质疑的表情,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怎么?不信?”
玉清盟主张了张嘴,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儿,又看看云逸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一咬牙,接过那杯白开水:“信!晚辈信!”
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女儿,试图将温水喂进去。然而玉清璇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吞咽。
云逸见状,隔空屈指一弹,一缕微风吹过,玉清璇的嘴唇微微张开。
玉清盟主连忙将温水一点点喂入女儿口中。
一杯普通的白开水下肚。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玉清盟主心中一片冰凉,难道……前辈是在戏耍他们?
然而,就在他绝望之际,异变发生了!
只见玉清璇苍白如纸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她周身的那些黑色死寂之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刺激到,剧烈地翻滚起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攻击性的张牙舞爪,反而像是在……挣扎?排斥?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黑色雾气,竟然开始从玉清璇的毛孔中,被缓缓地……逼了出来!
虽然速度很慢,量也很少,但确确实实是在被排出体外!
而那杯普通的白开水,在进入玉清璇体内后,仿佛化作了无数温暖纯净的涓流,渗透到她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所过之处,那些盘踞的、冰冷的寂灭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被不断地中和、稀释、推动着向外排出!
“这……这……”玉清盟主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儿身上那正在发生的、违背他所有认知的一幕,激动得浑身发抖,“有用了!真的有用!璇儿……璇儿有救了!”
玉清夫人也扑到床边,看着女儿身上不断渗出的细微黑气,喜极而泣。
苏小婉更是小嘴微张,看着那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一杯白开水,竟然真的能克制那恐怖的寂灭魂种?
云逸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寂灭之力,本质是极致的‘死’与‘寂’。”他淡淡地解释道,“而生命,尤其是纯净的、充满活力的生命能量,是其天生的对立面。你们之前用的那些灵丹妙药,药力虽强,但其本身也蕴含着复杂的法则和能量,反而容易被寂灭之力污染、同化,甚至成为其养料。”
他指了指那空空如也的杯子:“而最普通的水,尤其是蕴含一丝生机的地脉泉眼之水,经过加热,活性激发,反而成了最纯粹、最不易被污染的生命载体。它能最有效地冲刷、稀释寂灭之力,并将其缓慢排出体外。虽然过程慢了点,但胜在安全、温和,不会伤及宿主根本。”
“当然,”他顿了顿,补充道,“普通的水效果有限,需要长期坚持,配合特定的行气法门,才能逐步净化。我这杯水,稍微加了点‘料’,效果强了那么一点点。”
他所谓的“加料”,自然是他那蕴含秩序与净化之力的清辉,早已在烧水时融入其中,只是旁人无法察觉罢了。
玉清盟主夫妇此刻对云逸已是奉若神明,哪里还会有半分怀疑?连连叩首拜谢。
“多谢前辈赐下仙方!晚辈……晚辈……”玉清盟主激动得语无伦次。
“先别急着谢。”云逸摆了摆手,“这只是治标,延缓了魂种爆发的时间。想要彻底根治,还需要找到那枚作为源头的‘黑色玉佩’,以及……下咒之人。”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望向阁楼窗外,那寂灭之海的深处。
“有些账,该好好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