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长老送来一袋“炼丹房材料”的小插曲，并未在云逸心中留下太多涟漪。
那袋被他视为垃圾的边角料，连同那几块蕴含混沌源气雏形的焦黑“丹垢”，一同被随意丢弃在院角，与几件杂物为伍，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
他依旧每日往返于小院与藏书阁之间，专注于他的扫地大业，并持续进行着他的“降维”表演，试图让众人逐渐淡忘他那些“不凡”的表现。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在宗门高层心中留下的印象。这一日，他刚将藏书阁一楼的地面清扫完毕，正准备去擦拭书架，却被一位面容古板、气息严肃的执事弟子拦住了。
“云逸师兄，传功长老有请，命你即刻前往传功堂偏殿。”执事弟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传功长老？吴清风？云逸心中微凛。这位长老主管宗门功法传承、弟子考核，素来以严谨、不苟言笑着称。他突然召见，所为何事？难道是自己近日“演技”退步，引起了怀疑？还是说，晋升外门弟子后，需要接受某种例行考核？
心中念头飞转，云逸面上却不敢怠慢，连忙放下工具，恭敬应道：“是，弟子这便前去。”
跟着执事弟子离开藏书阁，云逸一路暗自思忖对策。无论吴清风目的为何，他都必须坚守“资质鲁钝、运气尚可”的人设，绝不能在任何与修行核心相关的事情上露出马脚。
传功堂偏殿，气氛庄重肃穆。吴清风长老端坐于上首蒲团，神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殿内并无他人，显然这是一次单独的召见。
“弟子云逸，拜见吴长老。”云逸上前，依足礼数参拜。
“嗯，起来吧。”吴清风微微颔首，目光在云逸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道：“云逸，你入宗时日虽短，但经历却颇为……丰富。按宗门规矩，晋升外门弟子，需对宗门基础功法有一定领悟。你虽在百宗城大比中……表现特殊，但修行根本，仍需踏实。”
果然是为了考核！云逸心中一定，连忙躬身道：“长老教诲的是。弟子资质愚钝，于修行一道进展缓慢，至今对《引气诀》尚有许多不明之处，恳请长老指点。”
他主动示弱，将姿态放得极低。
吴清风不置可否，淡淡道：“《引气诀》乃我青云宗筑基之法门，看似简单，实则蕴含吐纳、行气、凝神之基要。你且将你所理解的《引气诀》，运转一遍，于此处施展‘凝气化针’之术，目标便是殿中那根测灵柱。”
他指向偏殿一侧矗立着的一根约一人高的青色石柱，柱身刻有细密符文，用以检测灵力强度与操控精度。“凝气化针”是《引气诀》中记载的一种小技巧，要求将体内灵力极度压缩，凝成细如牛毛的气针，并能精准操控其飞行轨迹与力度，最是考验对灵力的细微掌控。
这对普通刚引气入体的弟子而言，难度不小。但对云逸来说，别说凝气化针，就是让他用灵力在这石柱上微雕出一篇万言功法，也是弹指间的事。
当然，他绝不能这么做。
他脸上露出“紧张”和“为难”的神色，迟疑道：“长老，弟子……弟子灵力微薄，操控更是粗陋，只怕……只怕难以胜任，贻笑大方。”
“无妨，尽力即可。”吴清风语气平静，眼神却紧紧锁定着云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和灵力波动。“修行之路，贵在自知与诚实。”
云逸知道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弟子……尽力一试。”
他走到殿中，面向那根测灵柱，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平复紧张的情绪。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开始“笨拙”地调动体内那被他压制到近乎虚无的灵力。
他刻意让灵力的运转显得滞涩、散乱，指尖汇聚的灵光微弱而黯淡，并且极不稳定，时而明灭，仿佛随时会溃散。他的额头甚至“逼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充满了“吃力”的表情。
酝酿了足足十息，那指尖的灵光才勉强稳定下来，凝聚成一根……歪歪扭扭、粗细不均、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气针”。与其说是针，不如说是一小段模糊的光丝。
“凝！”
云逸口中发出一声低喝，仿佛用尽了全力，那根“气针”颤颤巍巍地、以一种极其缓慢且飘忽不定的轨迹，朝着测灵柱“飘”了过去。
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轨迹更是毫无准头可言，眼看就要从测灵柱旁边擦过。
吴清风眉头微皱，但依旧耐心看着。
就在那“气针”即将错过测灵柱的瞬间，云逸似乎“心急”之下，操控“失误”，那“气针”猛地一个“哆嗦”，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噗！
一声轻响。
那根歪歪扭扭的“气针”，终于“侥幸”地、堪堪擦中了测灵柱的……边缘。
是的，只是边缘。甚至连柱身的主要符文都未曾触及。
测灵柱上的符文微微亮了一下，显示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其强度，大概相当于……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蚂蚁撞了上去。
然后，那“气针”便如同完成了使命般，瞬间溃散，消失无踪。
殿内恢复了寂静。
云逸“气喘吁吁”地收回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羞愧”和“忐忑”的神情，低着头，不敢看吴清风，小声道：“长老，弟子……弟子无能……”
吴清风看着测灵柱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反应，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灵力低微”、“操控粗陋”、“满脸羞愧”的云逸，古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神情——那是困惑与深深的不解。
他亲自探查过云逸的身体，确实只有微弱到极点的灵力波动，符合刚引气入体的特征。刚才云逸运转灵力、凝气化针的过程，他也全程密切关注，那灵力的孱弱、运行的滞涩、操控的笨拙，完全不似作伪，就是一个资质低劣的弟子最真实的表现。
可是……
一个能在百宗城大比中，让所有对手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自毁”的人；
一个能被丹堂周焱赞不绝口，认为在药材鉴别上有着超凡直觉的人；
一个能在归途遭遇金丹劫修时，引得地火天雷“巧合”相助的人；
真的会是一个连最基础的“凝气化针”都施展得如此……惨不忍睹的废物吗？
这巨大的反差，让吴清风那严谨了数百年的逻辑，第一次产生了混乱。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云逸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引起了反效果。
终于，吴清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嗯……尚可。至少……成功触及了测灵柱。”
他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评价了。说好？那简直是侮辱自己的智商。说差？似乎又不符合此子那诡异的“整体表现”。
云逸心中暗松一口气，连忙躬身：“多谢长老鼓励，弟子定当加倍努力，不负长老期望！”语气“诚恳”无比。
吴清风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罢了，你回去吧。修行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好自为之。”
“是，弟子告退。”云逸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后，快步退出了偏殿。
直到走出传功堂，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云逸才真正松了口气。刚才那一刻，他感觉到吴清风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几乎将他里外扫视了无数遍。幸好他伪装得天衣无缝，将生命本质和灵力波动都压制到了尘埃里。
“看来，这‘资质鲁钝’的人设，还得长期持持下去才行。”云逸暗自决定。
偏殿内，吴清风独自一人，望着那根测灵柱上早已消散的微弱痕迹，久久不语。
“难道……真的只是运气？”他喃喃自语，“可这运气，也未免太过逆天，太过……针对了吧？”
他回想起宗主李清风的话：“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或许，宗主是对的。对此等无法以常理解释的存在，过于探究，只会徒增烦恼。
“罢了，只要他对宗门无害，便随他去吧。”吴清风最终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困惑暂时压下。只是，云逸在他心中的神秘色彩，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郁了。
经此一事，云逸“资质低劣”的名声，算是通过传功长老这位权威人士，“官方”坐实了。连吴长老亲自考核，都只能得出“尚可（触及测灵柱）”的评价，还有谁会怀疑他在修行上的“废物”属性？
这反而让云逸轻松了不少。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人来考核他的修为了吧？
他心情愉悦地回到藏书阁，重新拿起扫帚，感觉今天的灰尘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然而，他并不知道，关于他“灵力低微却运气逆天”的矛盾形象，已然在宗门高层中形成了一个新的谜题。这个谜题，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暂时未曾掀起太大波澜，但其引发的涟漪，却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
他的退休生活，就在这种“官方认证”的废物与“民间传说”的邪神并存的诡异状态下，继续着。
而此刻，被他丢弃在院角的那袋“炼丹房材料”中，那几块焦黑的“丹垢”，依旧静静地躺着，内部那一丝混沌源气的雏形，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遵循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极其缓慢地、微弱地搏动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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