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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云逸的退休生活终于步入了正轨。
每日辰时，他准时前往藏书阁，开启一天的工作。清扫、拂尘、整理书架，他将这些琐碎的杂务做得一丝不苟，甚至带着一种享受。守阁的执事老者（云逸后来得知他姓莫）对他的工作态度颇为满意，几乎不再过问，任由他在藏书阁内“发挥”。
午后，当阳光正好时，云逸会坐在那个靠窗的蒲团上，假寐片刻，或者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游记、杂闻之类的闲书翻看。他看的并非什么高深功法，纯粹是为了消遣，了解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顺便巩固自己“不求上进杂役弟子”的人设。
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深井里的水，波澜不惊。这正是云逸梦寐以求的状态。
然而，这份平静，在苏小婉再次踏入藏书阁时，被打破了。
这天下午，云逸刚清扫完二楼，正准备坐下享受片刻安宁，那个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再次从楼梯口传来。
云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拿着鸡毛掸子，默默转向另一个书架，背对着楼梯方向，希望对方没有看到自己。
但事与愿违。
“云逸。”苏小婉清脆的声音直接在他身后响起，精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云逸无奈，只得转过身，脸上挤出程式化的恭敬：“苏师姐。”
今天的苏小婉，似乎与前几天有些不同。她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少了几分之前的清冷和疏离，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探究。她的气息也更加凝练，周身隐隐有锋锐的金灵之气流转，显然修为又有所精进。
“师姐有何吩咐？”云逸垂着眼睑问道。
苏小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道：“我是来谢谢你的。”
“谢我？”云逸故作茫然，“师姐何出此言？”
“就是那本笔记！”苏小婉语气带着一丝激动，“我回去仔细研读，里面很多看似随意的心得，对我修炼《庚金诀》大有裨益！困扰我许久的几个小关隘，都豁然开朗了！”她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些关隘，但这已经足够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哦，那是师姐悟性过人，与弟子无关。”云逸连忙摆手，将功劳推得一干二净，“弟子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下，根本不知道那本书写的什么。”
苏小婉看着他那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心中疑窦更甚。若是寻常杂役，听到内门天才弟子如此感谢，哪怕不是自己的功劳，多少也会有些欣喜或惶恐，但云逸的反应，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回避”和“抗拒”。
这太不寻常了。
“不管你怎么说，这份情我记下了。”苏小婉没有纠缠于此，她今天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她话锋一转，说道：“我近日在修习一门攻击法术‘金芒指’，灵力运转总觉有些滞涩，威力难以尽数发挥。不知……你可曾见过类似问题的记载？”
说着，她甚至微微抬起右手，指尖有微弱的金光隐现，似乎想当场演示一下那处滞涩的节点。
云逸头皮都有些发麻。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请教”这就开始了！
他一个“杂役”，怎么可能懂内门弟子修炼的高深法术？这苏小婉，直觉也太可怕了，这是铁了心要把他当成隐藏高人来试探啊！
绝对不能接茬！
“师姐说笑了！”云逸立刻后退半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弟子资质低微，连引气入体都尚未完全纯熟，哪里懂得如此高深的法术？师姐若有疑问，应当去请教传功长老或者您的师尊才是正理。”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理由也充分正当。
苏小婉却不依不饶，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很不一样。那天测灵石碎了，今天你又恰好清理出那本笔记。云逸，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杂役吗？”
直面问题！
云逸心中警铃大作，知道不能再一味装傻，必须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打消她的疑虑，至少是暂时打消。
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窘迫、无奈和一丝委屈的表情，低声道：“师姐，测灵石之事，真的是意外。至于那本笔记，更是巧合中的巧合。弟子……弟子只是家境贫寒，自幼随家中长辈读过几年杂书，认得几个字，做事可能比旁人细心些，仅此而已。师姐若是因为这些便觉得弟子不凡，那真是折煞弟子了。”
他抬起头，眼神“真诚”地看着苏小婉：“仙路漫漫，弟子能入青云宗，已是天大的幸运，只求能安稳度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还请师姐……莫要再拿弟子玩笑了。”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表面上），逻辑通顺（他编的），将一个渴望平静、害怕麻烦的底层杂役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小婉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带着恳求”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他只是一个运气比较好、读过点书、做事认真的普通少年？自己因为天赋好，直觉强，就下意识地将一些偶然事件串联，强加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一再追问，岂不是在为难他，打扰他渴望的平静？
苏小婉本性善良，并非胡搅蛮缠之人。看到云逸这副模样，她心中的怀疑虽然未能完全消除，但那股非要刨根问底的劲头，却消散了大半。
她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兴奋和探究渐渐褪去，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抱歉，打扰你干活了。”
云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暂时过关了，连忙道：“师姐言重了。”
苏小婉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她原本要去的区域查阅资料。只是这一次，她的注意力似乎无法完全集中在书本上，目光时不时会飘向那个在书架间默默忙碌的灰色身影。
云逸则打定主意，以后见到这位苏师姐，一定要绕道走！至少，在她彻底打消疑虑之前，要保持绝对的距离。
他加快了清扫的速度，希望能在苏小婉离开之前干完活溜走。
然而，麻烦这东西，往往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就在云逸埋头苦干，苏小婉心不在焉地翻看书卷时，又一个不速之客，踏入了藏书阁。
此人一身锦缎青袍，腰悬玉佩，身形挺拔，面容也算英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他正是青云宗外门首席弟子，赵干。
赵干天赋不错，是双灵根，在外门弟子中堪称翘楚，加之出身修真小家族，自幼备受追捧，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他一直自认为是外门第一人，未来内门弟子的不二之选，直到苏小婉的出现。
天灵根的光芒，将他这双灵根衬得黯然失色。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苏小婉对他这位首席弟子，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从未假以辞色。
他听闻苏小婉近日常来藏书阁，便也动了心思，想来个“偶遇”。
一上楼，赵干的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正在书架旁翻阅资料的苏小婉。他脸上立刻堆起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衣袍，便欲上前搭讪。
然而，他的脚步刚迈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另一个身影——一个正在不远处擦拭书架，穿着灰色杂役服的少年。
赵干眉头一皱。一个低贱的杂役，怎么配和苏师妹同在二楼？真是碍眼！
他原本不想理会，但当他看清那杂役的侧脸时，心中猛地一动。
这人……有点眼熟？
再仔细一看，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几天入门测试时，那个按碎了测灵石，闹得沸沸扬扬的“霉星”云逸吗？
关于云逸的传闻，赵干也听过一耳朵，什么“测灵石年久失修”、“走了狗屎运成为杂役”等等。在他眼中，云逸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此刻，这粒尘埃，却出现在了他想与之“偶遇”的苏小婉附近。
而且，看苏小婉那时不时飘向云逸方向的眼神……虽然看不出什么特殊情绪，但赵干心里却莫名地涌起一股不爽。
一个杂役，凭什么吸引苏师妹的注意？哪怕只是无意识的瞥视，也让他觉得是一种亵渎！
妒火和优越感交织在一起，让赵干瞬间将矛头对准了正在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云逸。
他没有立刻去和苏小婉搭话，而是脚步一转，朝着云逸走了过去。
云逸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书架最高处，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干完活开溜，忽然感觉身后一股带着压迫感的气息靠近。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喂！那个杂役！”赵干倨傲的声音在云逸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云逸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抹布，转过身，看到一脸不善的赵干，心中了然。麻烦，果然会自己长脚找上门。
他垂下眼睑，恭敬道：“赵师兄，有何吩咐？”宗门规矩，外门弟子地位高于杂役，需称师兄。
赵干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云逸，又看了看他刚刚擦拭过的书架，冷哼一声：“你就是这样干活的？这书架顶上，还有灰尘，你看不见吗？”
云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光洁如新，连一丝浮尘都找不到。这分明是故意找茬。
但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尽快打发走这位明显来找事的首席弟子，便低声道：“是弟子疏忽，这就重新擦拭。”
说着，他拿起抹布，准备再去擦一遍。
“慢着！”赵干却喝止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我看你做事毛毛躁躁，怕是连这最基本的活计都干不好。这藏书阁是何等清静之地，岂容你在此敷衍？去，把这一排书架，从上到下，全部给我重新擦拭一遍！要一尘不染，若是让我再找到一点灰尘，哼！”
他指着云逸身后那长达数丈、摆满书籍的一整排书架，语气不容置疑。
这纯属无理取闹。这一排书架，云逸早上刚刚仔细擦拭过。
云逸握着抹布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他抬起头，看了赵干一眼，眼神平静无波：“赵师兄，这一排书架，弟子清晨已经擦拭过了。”
“我说不干净，就是不干净！”赵干见他竟敢反驳，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灵力威压，试图让云逸屈服，“怎么？我指使不动你一个杂役？还是你觉得，有谁给你撑腰，可以不把外门首席弟子放在眼里？”
他这话声音不小，顿时吸引了藏书阁内其他几个零星弟子的目光，连不远处的苏小婉也蹙眉看了过来。
看到苏小婉注意到这边，赵干更是来了劲，他就是要当着苏小婉的面，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尊卑的杂役，彰显自己的权威。
云逸心中冷笑。撑腰？他需要谁撑腰？他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但麻烦既然躲不掉，那也不能任人揉捏。直接冲突是最蠢的，但一味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惶恐，声音却不大不小，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赵师兄息怒，弟子不敢。只是……莫执事吩咐过，清扫需用心，但亦不可反复劳作，以免损了书籍。这一排书架弟子确已擦拭干净，若师兄不信，可请莫执事前来查验。若执事说不行，弟子愿受任何责罚。”
他直接把看守藏书阁的莫执事抬了出来。
赵干脸色一僵。莫执事虽然只是筑基初期，但辈分高，负责看守藏书阁，就算他是外门首席，也不敢轻易得罪。而且云逸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把自己放在了遵守规矩的位置上，反而显得他赵干在无理取闹。
尤其是看到苏小婉那带着明显不赞同的目光扫过来，赵干脸上更是有些挂不住。
“你……你少拿莫执事来压我！”赵干色厉内荏地喝道，“我身为外门首席，监督尔等杂役干活，乃是分内之事！”
“师兄监督，弟子自然遵从。”云逸不卑不亢，“只是这反复擦拭，确与执事吩咐相悖。不如这样，弟子这就去请莫执事过来，由他老人家定夺，如何？”说着，他作势就要往楼下走。
“站住！”赵干急忙喝止。真把那个古板的莫执事叫来，事情闹大，他未必占理，反而会在苏小婉面前更丢面子。
他狠狠地瞪了云逸一眼，眼神阴鸷。这个杂役，看似懦弱，实则牙尖嘴利，不好对付！
“哼！巧言令色！”赵干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能甩下一句狠话，“这次便算了！以后干活给我仔细点！若再让我发现你偷奸耍滑，定不轻饶！”
说完，他不再看云逸，转而换上一副笑脸，朝着苏小婉走去：“苏师妹，真巧，你也在这里查阅资料？”
苏小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垂首站在一旁，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云逸，心中对赵干的观感更差了几分。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合上手中的书卷，转身向楼下走去，连话都懒得跟赵干说一句。
赵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看着苏小婉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又感受到周围弟子们若有若无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云逸的杂役！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盯在云逸身上，压低声音，充满威胁地道：“小子，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连原本想看的书也没了心情。
云逸看着赵干怒气冲冲下楼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妄之灾啊……”他心中叹息。
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扫个地，结果先是引来一个直觉超群、死缠烂打的天才师妹，又莫名其妙得罪了一个心胸狭窄、仗势欺人的首席弟子。
这退休生活，开局就是困难模式。
他重新拿起抹布，继续擦拭那光洁如新的书架，动作依旧稳定，心神却微微泛起波澜。
赵干这种小角色，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但癞蛤蟆跳脚背，不咬人它恶心人。被这么一个人惦记上，以后怕是少不了些小麻烦。
“看来，光低调还不够，还得适当展现一点‘价值’，或者找个合适的‘靠山’？”云逸一边擦拭，一边思考着对策。
直接展露实力是下下策。找靠山的话，那位莫执事似乎对自己观感不错？或者……
他看了一眼苏小婉离开的方向。
这位天才师妹，背景硬，潜力大，而且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如果能维持一种微妙的、不涉及他真实身份的关系，或许能借她来挡掉像赵干这样的麻烦？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云逸自己否定了。
与麻烦人物走得太近，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苏小婉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麻烦源！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云逸最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我坚持做一个‘运气好点、认真干活’的普通杂役，时间久了，这些麻烦自然会慢慢消散。”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扫除工作上。
藏书阁内恢复了安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灰色的背影上，显得那么普通，却又那么坚定。
只是，经此一事，云逸知道，他想要的完全平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未来的日子里，类似的麻烦，恐怕只会多，不会少。
他的扫地僧生涯，注定要在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上，继续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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