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清晨,当初升的朝阳将西风驿土黄色的城墙染上一抹金红时,“李记烤肉商队”的寥寥数人——李玄真、王铁柱,以及伪装成驼兽的大黑和警戒犬二哈——已牵着几匹满载货物和清水囊的骆驼,来到了镇外约定的汇合点。
远远便看到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已然集结完毕。金驼商队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载货的双峰骆驼就有近百匹,排成蜿蜒的长龙,沉重的木箱和鼓囊囊的皮袋用粗麻绳牢牢捆在驼架上。此外还有二十多匹矫健的沙漠马,配备着商队自己的护卫,约有三四十人,个个精悍,腰佩弯刀,背负强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队伍中还有几辆带有遮棚的马车,想必是商队重要人物和女眷的座驾。整个队伍人喊马嘶,驼铃叮当,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皮革、香料和牲口气息的、独属于长途商旅的躁动与繁忙气息。
萨迪克管事早已在队首等候,见到李玄真几人到来,连忙迎上,热情地为他们引荐了商队的护卫首领——一个名叫巴图尔的壮汉。巴图尔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沉默寡言,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李玄真一番,微微点头示意,并未因李玄真年轻而多说什么,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显然对萨迪克特意邀请这么一支小小的、以卖烤肉为主的“商队”同行,并不完全理解。李玄真也不在意,同样点头回礼。
汇入庞大的商队后,李记的几匹骆驼和人员被安排在了队伍中段相对安全的位置。随着萨迪克一声令下,庞大的商队如同苏醒的巨蟒,开始缓缓蠕动,向着北方那片无垠的、被称作“北漠”的死亡之海进发。
离开西风驿不过半日,周围的景致便开始急剧变化。绿色的植被迅速减少,最终完全被一望无际的黄沙所取代。天空变得异常高远,蓝得刺眼,太阳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晃动,吸入口鼻的都是干燥滚烫的风沙。脚下是松软陷足的沙地,行走起来分外费力,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王铁柱起初还颇为兴奋,但很快就被这严酷的环境磨去了新鲜感,不得不学着用头巾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以抵挡灼人的日光和无孔不入的沙尘。大黑倒是颇为适应,厚实的皮毛和脂肪层让它对酷热和风沙有相当的抵抗力,只是偶尔会不满地甩甩脑袋,抖落耳朵里的沙子。二哈则显得异常警惕,它不再像往常那样懒散,而是时常竖起耳朵,鼻子不停耸动,似乎在这看似死寂的沙漠中,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李玄真骑在骆驼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神识如同水银泻地,悄然覆盖了方圆数里的范围。在他的感知中,这片沙漠的“死寂”并非绝对。沙层之下,有一些耐旱的小虫和蜥蜴在活动,更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水脉在流淌,滋养着零星分布、深藏地下的植物根系。然而,正如萨迪克所言,这片土地的整体“生机”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流逝,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漏斗,在悄无声息地抽取着大地的生命本源。这种抽取并非狂暴,而是缓慢、持续,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让李玄真感到一丝寒意。这绝非自然现象。
商队在沉默和酷热中行进了两天。白天赶路,夜晚则寻找背风的沙丘扎营。王铁柱的手艺再次发挥了巨大作用,每当夜晚宿营,他架起烤架,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时,总能吸引整个商队羡慕和渴望的目光。萨迪克管事十分守信,不仅提供了充足的食材,还默许甚至鼓励王铁柱为商队成员烤制一些食物,这极大地改善了枯燥旅途的伙食,也让李记几人迅速融入了商队,尤其是那些护卫,对能提供如此美味的王铁柱和李玄真(他们眼中的高手)好感大增。
第三天下午,变故突生。
起初,只是天边出现了一抹不起眼的昏黄。有经验的老向导和护卫们立刻警觉起来。巴图尔策马在队伍前后奔驰,大声呼喝着,催促队伍加快速度,试图寻找一处足够高大的沙丘背风面。
“要起风了!快!都快点!”巴图尔的吼声在干燥的空气中传播。
然而,那抹昏黄扩散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迅速渲染了小半个天空!原本湛蓝的天幕被一种污浊的、近乎黑色的黄云所取代,阳光被彻底遮挡,天地间迅速昏暗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风势骤然加大,不再是带着热浪的干风,而是变得冰冷刺骨,卷起地面的沙砾,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噼啪作响,生疼无比。
“黑风暴!是黑风暴!”商队中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队伍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骆驼们不安地喷着响鼻,试图挣脱缰绳,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勉强拉住一匹。
李玄真眯起眼睛,望向那迅速逼近的、连接天地的巨大黑色“帷幕”。在他的感知中,这风暴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沙尘暴那么简单。那漆黑的云墙之中,蕴含着一股混乱而阴冷的能量波动,这能量并非天地灵气,更像是一种被扭曲、被污染后的残渣,带着一种侵蚀心神、吞噬生机的恶意!
“结阵!快!把所有骆驼围成一圈!人躲在里面!快!”巴图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脸上的刀疤因为紧张而扭曲。护卫们奋力驱使着惊恐的牲口,试图组成一个简陋的防御圈。
萨迪克管事脸色发白,紧紧抓住马车的车窗,对不远处的李玄真喊道:“李掌柜!快进圈子里来!”
李玄真却没有动。他轻轻一拍骆驼,让它卧倒,然后看似随意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商队防御圈的外侧,迎向那扑面而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风暴。他的身影在庞大的天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李掌柜!危险!”萨迪克急得大喊。
就在黑色风暴即将吞噬商队的刹那,李玄真动了。他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看似无意地,将右脚轻轻踩入沙地之中。
一股精纯至极、却又凝练到近乎无形的灵力,以他的脚尖为圆心,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商队所在的区域。这股灵力并未形成耀眼的光罩或屏障,而是巧妙地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层极其淡薄、却坚韧无比的“势”场。这“势”场并非硬抗风暴,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太极劲,引导、偏转着狂暴的风沙能量,使其如同水流遇到圆滑的巨石般,从商队两侧分流而过!
与此同时,李玄真敏锐地感知到,那风暴中蕴含的诡异能量,在试图侵蚀这层“势”场时,竟如同冰雪遇到烙铁,发出细微的、常人无法听闻的“滋滋”声,被至阳至刚的丹火灵力(虽极度内敛)悄然净化、驱散。
在外人看来,景象则无比诡异而幸运!
毁灭性的黑风暴如同巨大的恶魔之口,将商队吞没。天地间一片漆黑,飞沙走石,狂风怒吼,仿佛世界末日。商队众人蜷缩在骆驼围成的圈子里,用毛毯衣物捂住口鼻,心中充满了绝望。
然而,预想中被沙土活埋、被狂风卷走的惨剧并未发生。虽然周围漆黑一片,风声凄厉,但落到他们身上的风沙却莫名其妙地减弱了大半,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最致命的冲击挡在了外面。只有一些漏网之沙砾穿过,打得人生疼,但已不足以致命。更奇怪的是,那传闻中能让人精神萎靡、发狂的“邪门劲儿”,似乎也并未出现,众人虽然惊恐,但神智都还清醒。
“老天爷保佑!是沙漠之神显灵了吗?”有虔诚的队员开始喃喃祈祷。
“是这沙丘的形状!我们找到了一处宝地!”巴图尔强自镇定地分析,但他眼神中的惊疑不定,显示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解释。
萨迪克管事透过马车车窗的缝隙,隐约看到那个独自站在风暴边缘的、挺拔而淡定的身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是他!一定是这位深藏不露的李掌柜!这绝非普通的先天武者能够做到!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风暴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漆黑的云墙掠过,天地间重新恢复光亮时,所有人都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写满了后怕和庆幸。
商队损失不大,只有几匹受惊的骆驼跑丢了,货物基本完好,人员除了轻微的擦伤和惊吓,并无大碍。这简直是奇迹!
众人纷纷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沙土,互相庆幸劫后余生。而李玄真,早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卧倒的骆驼旁边,正轻轻帮它拂去背上的积沙,神态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普通的沙尘暴。
唯有一直紧挨着李玄真脚边的二哈,在风暴减弱后,突然挣脱了王铁柱的怀抱,冲到沙地上,对着黑风暴远去的方向,发出了一阵极其不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低沉呜咽声,它的鼻子使劲嗅着空气中的残留气息,浑身的毛都有些炸起。
李玄真抚摸着二哈的脑袋,目光深邃地望向风暴消逝的天际。他的神识捕捉到,在那风暴的核心深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冰冷邪恶的意念印记,如同一个无形的坐标。
“果然……不是天灾。”他心中默念,“这北漠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而这黑风暴,恐怕……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