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被裹在一件厚厚的黑色披风里,领口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略显无神的眼睛,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被蒸汽熏过一般。
“啊切!”
一声响亮的喷嚏打破了船舱里的安静,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是的,在经历了体内烈火焚身、又一头扎进冰冷海水的剧烈冷热交替后。
这位烧烧果实能力者,人生中第一次患上了感冒。
“啊切!”
话音刚落,第二声喷嚏又接踵而至,他狼狈地吸了吸鼻子。
以藏早已面无表情地递过一张干净的纸巾,指了指他的鼻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嫌弃。
“擦擦,别把鼻涕蹭到披风上。
艾斯接过纸巾,胡乱地抹了抹鼻子,目光瞥向身旁。
乔兹正和他一样,裹着一件同等厚度的披风,整个人圆滚滚的像个粽子。
钻石果实能力者标志性的硬朗轮廓被披风遮了大半,鼻尖同样红彤彤的,时不时也会打个闷哼似的喷嚏,模样比艾斯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起来,乔兹也是个可怜的家伙。
当初他被卡在冰洞里动弹不得,同行的莉莉丝几人因为后面的突发情况搅得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乔兹可比艾斯懂常识,他的钻石力量足以一拳砸开冰川,但那样一来,就会重蹈艾斯的覆辙,让本就脆弱的冰体彻底崩塌。
于是,他只能乖乖待在冰洞里,靠着见闻色霸气“偷看”外面的热闹。
看艾斯闯祸、道歉,再看他尝试用火焰复原冰川,全程看得津津有味。
可看着看着,他发现外面的人忙得热火朝天,竟然把被困在冰洞里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心大如乔兹,也没太往心里去。
反正待在洞里不算太冷,他干脆保持着这个姿势,裸露着手臂和胸膛,就这样呼呼大睡了过去。
直到岛上的几个猎人捕捉到一头巨大的海兽,兴高采烈地切开猎物,将一块块带着血腥味的兽肉从冰洞上方扔了进去。
沉甸甸的兽肉正好砸在乔兹身上,巨大的力道直接把他从冰洞里撞飞了出去,摔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这才终于“重见天日”。
也正因如此,光着大半身子在冰洞里睡了半天的乔兹,这位刀枪不入的钻石果实能力者,终究没能逃过感冒的命运。
这时,马尔科端着两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碗口飘出一股浓郁的苦涩气味,光是闻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他将药碗重重地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蓝色的瞳孔里满是无奈,语气拖长。
“好玩吗?这下好了,一个跳海,一个睡冰洞,都生病了吧?下次再出去,都给我乖乖穿厚点yo!”
艾斯和乔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的委屈与心虚,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盯着碗里的药汁,谁也不敢先动手喝。
那苦味,光是想想就让人打哆嗦。
这边,莫比迪克号的船舱里还回荡着马尔科无奈的劝说声,以及艾斯和乔兹对着药碗讨价还价的嘟囔。
那边,莉莉丝已经重新返回了冰谷,正和那位名叫雷勒的原住民首领并肩走在整洁的冰屋小径上,耐心地听着他讲述这座岛屿的故事。
“这座岛,我们叫它永冻岛。”
雷勒的声音带着冰原人民特有的厚重,目光望向远处连绵的冰峰,眼神里满是敬畏与眷恋。
“从祖辈开始,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冰川是我们的屏障,冰谷是我们的粮仓,这里的一切,都藏着我们生存的法则。”
莉莉丝安静地倾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指尖轻轻拂过身旁冰屋光滑的蓝冰墙面,感受着冰体传递来的微凉。
雷勒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之前那位火焰小子,大概是误会我们了。他看到的‘吃人’画面,其实是我们族里的冰葬传统。”
他领着莉莉丝走到山谷深处一处较为宽阔的冰台。
冰台上摆放着几张打磨平整的冰桌,旁边还有一个幽深的冰洞,洞口边缘刻着简单的纹路,像是某种祈福的符号。
“族里有人逝去,我们就会把他安放在冰桌上。”雷勒缓缓解释道,语气庄重而肃穆。
“然后将我们捕捉的海兽、鲸鱼肉块,还有储存的苔藓果,塞进逝者的身体里,而活着的人会当着逝者的面吃掉一些储存的食物,这是我们对逝者的祝福。”
他指着那个冰洞,继续说道。
“我们相信,永冻岛的冰川深处藏着祖先的灵魂。
把逝者和食物一起从这个冰葬洞里送下去,是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能有充足的食物,不会受冻挨饿,能像在阳间一样,安稳地生活。”
莉莉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处冰洞静静嵌在崖壁间,洞口的冰壁上凝结着一层极薄的霜花,细腻地铺展在透明的冰面。
寒气从洞口漫出,却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清冽的洁净感,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静,透着难以言喻的静谧与神圣,仿佛这里是被时光遗忘的净土。
视线穿透洞口的霜雾,看清了冰洞内部的景象。
空间辽阔,像是一座被冰封的地下宫殿,穹顶悬挂着长长的冰锥,底层的地面上,蜷缩着一具具尸体。
他们的姿态各异,有的双手交叠在胸前,有的蜷缩成胎儿的模样,都被一层厚重而透明的冰层牢牢覆盖。
冰层里没有气泡,将他们的轮廓清晰地封存,仿佛只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目光往更深处探去,冰层愈发厚重,光线也变得昏暗,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黑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幽深的冰域里。
它们或大或小,有的紧密依偎,有的独自散落,隐约能辨出人形的轮廓,却又在冰层的折射下显得扭曲而诡异,让人无法揣测那究竟是多少生命的遗骸。
莉莉丝的睫毛轻轻颤动,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那光芒短暂却清晰,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
许多年前,她还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也曾见过这样被冰封的遗骸群,但那场景远比此刻要震撼得多。
几乎一整个连绵的冰川内部都被生生掏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冰穹。
穹顶之下,层层叠叠的冰层里,封存着数不清的生命,从地面一直堆叠到穹顶,像是一座凝固的、沉默的墓碑森林。
这样的传统,在外界看来或许有些诡异甚至惊悚,但对生长在这片极寒冰原的人们而言,却是对逝者最深切的怀念。
是他们在严酷环境中,为生命延续下来的、独有的精神寄托。
雷勒叹了口气。
“之前火焰小子突然放火,我们又急又气,一是怕冰川崩塌,二是怕惊扰了冰葬洞里的祖先。现在误会解开了,冰川也复原了,真是多谢你们。”
莉莉丝淡淡一笑,语气温和。
“是我们的人鲁莽在先,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信仰与传统,值得被尊重。”
冰谷的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在崖壁间呼啸穿行,却丝毫搅不乱原住民们沉静有序的节奏。
他们身着厚重的海象皮衣裳,粗糙的手掌紧握着冰镐。
冰洞的入口凝结着厚厚的霜花,几人合力将冰镐楔进冻得坚实的冰层,“笃、笃”的声响沉闷地回荡在谷中,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海兽冻僵的躯体边缘。
冰层开裂的纹路如同蛛网蔓延,最终“咔嚓”一声脆响,整头海象被完整地从冰壁中剥离出来,庞大的身躯上还粘着晶莹的冰壳,仿佛一件天然的冻雕。
有人拎起沉重的砍刀,直接将冻硬的海象躯体劈成大块。
冰冻的肌肉纤维在刀刃下断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紧贴着肉面的血液早已冻成暗紫色的冰晶,随着切割的动作簌簌掉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凛冽的寒气,混着生肉的腥膻,却被原住民们熟稔地接纳,仿佛这是冰谷独有的气息。
不远处的冰堆旁,几个小孩子围坐成一圈,小脸被冻得通红,鼻尖挂着细密的霜珠,却睁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大人们的动作。
女人们的动作温柔了许多,她们握着小巧的砍刀,小心翼翼地从大块的肉上削下薄薄的肉片,肉片带着冰碴,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
她们将带着血丝的肉片递到孩子们手中,孩子们毫不犹豫地抬手塞进嘴里,小嘴咀嚼着,脸颊微微鼓起,没有丝毫不适。
冰冷的肉在齿间慢慢化开,带着原始的鲜香,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饮食习惯。
莉莉丝站在稍远的地方,身上毛茸茸的衣料还带着外界的暖意,与这冰谷的酷寒格格不入。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平和,风掀起她的发梢,她只是轻轻拢了拢,没有说一句话。
她清楚地知道,对于世代扎根在这片冰原上的人们而言,吃冰冷的生肉从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而是为了生存早已刻入血脉的本能。
是他们与这片严酷土地达成的默契。
她们这些从外界闯入的人,就像冰谷里偶然飘落的异客,没有资格用自己所谓的“文明”去衡量这里的生存法则。
最好的做法,便是收起所有的主观评判,带着纯粹的尊重,默默注视着他们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不打扰,更不妄图改变。
毕竟,在这片苍茫的冰原上,能好好活下去,本身就是最伟大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