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5日,佛罗里达州,塔拉哈西,圣约翰圣公会教堂地下室。
空气潮湿闷热,混合着汗味、劣质烟草味、铁锈味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火山气息。
昏黄的煤油灯下,几十张面孔——黝黑的、饱经风霜的、年轻的、布满皱纹的——都凝聚着同一种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他们中有种植园里沉默的农夫,有城市里受尽白眼和欺压的工人,有被驱逐出家园的墨西哥裔,有躲藏在地窖里的犹太人……
此刻,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反抗者。
威廉·爱德华·伯格哈特·杜波伊斯站在人群中央。
这位佛罗里达州社会党分部的负责人,已年近七旬,白发如雪,身形瘦削佝偻,但那双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却如同淬炼过的黑曜石,闪烁着洞穿黑暗的智慧和不屈的火焰。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宣言》和一根磨得光滑的橡木手杖。然而,他站在那里,就是一面旗帜,一个灯塔。
“孩子们……”杜波伊斯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地下室的寂静,如同洪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一年了……整整一年!”
“那些披着星条旗的恶魔!那些银衫的蛆虫!那些3K党的屠夫!他们把我们像牲口一样关进集中营!用鞭子和刺刀驱赶着我们,一天劳作十四、十六个小时!榨干我们最后一丝力气!夺走我们的尊严!践踏我们的生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愤怒和悲怆:“看看你们的双手!看看你们身上的鞭痕!看看你们死去的亲人!这就是他们许诺的‘宪政’!这就是他们标榜的‘自由’!这是奴隶制!是地狱!”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啜泣和愤怒的低吼。一双双眼睛在昏暗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们受够了!”杜波伊斯猛地将手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战鼓擂响!“我们不是待宰的羔羊!我们是人!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今天!就是今天!我们要拿起武器!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夺回我们的自由!我们的尊严!我们的佛罗里达!”
他环视着每一张被仇恨和希望点燃的脸庞,声音如同钢铁般坚定:“信号!就在午夜!塔拉哈西的钟声敲响十二下!那就是我们起义的号角!全州!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被压迫的兄弟姐妹!都将站起来!让那些银衫蛆虫!在人民的怒火中化为灰烬!”
“自由!” “起义!” “打倒宪政国!” 压抑已久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地下室炸响!人们攥紧了手中的武器——简陋的猎枪、锈迹斑斑的砍刀、磨尖的铁棍、自制的燃烧瓶……眼中再无恐惧,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午夜十二点整!塔拉哈西市政厅钟楼!
当——!当——!当——!
沉重而悠远的钟声,如同穿越了数个世纪的召唤,骤然划破佛罗里达潮湿闷热的夜空!十二声钟响,如同十二道惊雷,在每一个被压迫者的心头炸响!
“为了自由——!冲啊——!”
塔拉哈西市中心,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无数条黑影从阴暗的巷口、废弃的仓库、拥挤的贫民窟中涌出!他们高举着简陋的武器,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带着压抑了一年的怒火和绝望,咆哮着冲向市政厅!冲向银衫军的兵营!冲向象征压迫的警察局!
“砰!砰!砰!”
“杀光银衫蛆虫!”
“自由属于佛罗里达!”
枪声!爆炸声!怒吼声!瞬间撕裂了城市的宁静!猝不及防的银衫军巡逻队被淹没在愤怒的人潮中!警察局的大门被燃烧瓶点燃,火光冲天!市政厅的窗户被石块砸碎!
在塔拉哈西燃起冲天火光的同时,整个佛罗里达州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陷入燎原之势!
迈阿密: 港口区的黑人码头工人和墨西哥裔搬运工,用撬棍、铁链和缴获的步枪,突袭了银衫军控制的港口仓库和海关大楼!巨大的吊车被用作投石机,将燃烧的油桶砸向宪政军的巡逻艇!
坦帕: 雪茄工厂的工人们砸开工厂大门,夺取了守卫的武器,与前来镇压的银衫军在狭窄的街道上展开血腥的巷战!燃烧的雪茄烟叶仓库散发出奇异的焦香,混合着硝烟和血腥。
杰克逊维尔: 铁路枢纽站被起义工人占领!铁轨被撬断,信号灯被砸毁!满载着银衫军援兵和弹药的列车在城外脱轨倾覆,燃起熊熊大火!
彭萨科拉: 墨西哥裔渔民驾驶着小船,用渔网和炸药袭击了停泊在港口的宪政军小型炮艇!岸上,犹太社区的青年们用缴获的武器配合黑人起义者,攻占了市政厅!
奥兰多: 迪士尼乐园的工人们占领了园区,将童话城堡变成了起义的指挥部!米老鼠的雕像被挂上了起义的黑红绿旗。
无数种植园: 被奴役的黑人农奴们砸碎了枷锁!用锄头、镰刀和猎枪,杀死了监工和庄园主!焚烧了种植园主的豪宅和地契!熊熊烈火在广袤的甘蔗田和柑橘园中冲天而起,映红了佛罗里达的夜空!
起义!席卷全州的起义!被压迫了一年的怒火,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熔岩,在这一刻,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喷发出来!
银衫军、地方民兵、宪政国的走狗们,在猝不及防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怒火面前,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他们引以为傲的“秩序”,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瞬间土崩瓦解!
塔拉哈西,市政厅广场。三天后。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新生的、自由的气息。
市政厅大楼上,那面令人作呕的银衫军旗帜被扯下,扔在地上,被无数愤怒的脚践踏成泥。
一面崭新的旗帜——底色为象征非洲的黑色,中间是象征希望的绿色三角,三角中是一颗象征鲜血与牺牲的红色五角星(类似加维主义旗帜或自由旗帜的变体)——在晨风中猎猎飘扬!
广场上,人山人海!黑皮肤的、棕皮肤的、白皮肤的(少数支持起义的白人进步分子)……
所有参与起义、渴望自由的人们,挤满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带着硝烟和血迹,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自由的光芒!
威廉·爱德华·伯格哈特·杜波伊斯,在几名年轻起义战士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登上了市政厅前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西装,拄着那根橡木手杖。阳光洒在他雪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如同星辰般璀璨。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上万双眼睛,饱含着泪水、期待和无比的崇敬,聚焦在这位老人身上。
杜波伊斯深吸一口气,佛罗里达自由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硝烟的辛辣,却无比甘甜。
他举起手杖,指向广场上空飘扬的新旗帜,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塔拉哈西,也仿佛响彻了整个佛罗里达:
“佛罗里达的儿女们!被压迫的兄弟姐妹们!”
他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颤抖,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看看这面旗帜!看看这被我们鲜血染红的土地!看看你们身边,这些和你一样,为了自由而战的勇士!”
“一年!整整一年!我们在黑暗的地狱里挣扎!在鞭子和刺刀下呻吟!在集中营的铁丝网后绝望!但是!我们没有屈服!我们没有灭亡!”
“今天!就在这里!在这座曾经被暴政玷污的市政厅前!我!威廉·爱德华·伯格哈特·杜波伊斯!代表佛罗里达州所有被压迫、被奴役的人民!庄严宣告——”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那是喜悦的泪水,是胜利的泪水!
“佛罗里达——自由了!”
“从此刻起!奴隶制永远废除!强制劳动永远废除!种族隔离和歧视永远废除!所有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被我们亲手砸碎了!”
“这片阳光之州!这片流淌着我们祖先血泪的土地!从今天开始!真正属于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属于黑人!属于墨西哥裔!属于犹太人!属于所有为自由而战、为尊严而生的劳动者!”
“自由万岁!佛罗里达人民万岁!世界被压迫民族大团结万岁!”
“万岁——!!!” 广场上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声浪直冲云霄,震得市政厅的玻璃窗嗡嗡作响!
人们泪流满面,相互拥抱,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自由的泪水混合着硝烟和尘土,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被奴役了一年的佛罗里达,在这一刻,浴火重生!
同一天,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前线,赤卫军指挥部。
激烈的巷战还在继续,枪炮声在远处轰鸣。伊莎贝拉和麦克刚从前线下来,满身硝烟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们正在临时指挥所里研究最新的敌情通报。
突然,桌上的野战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不是通常的加密线路铃声,而是外线!
伊莎贝拉和麦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麦克迅速拿起话筒:“这里是赤卫军第七师三十五团!麦克·斯皮尔德!”
话筒里传来一阵电流噪音,接着,一个熟悉而苍老、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的声音响起:
“麦克?是麦克吗?还有……伊莎贝拉在吗?我是杜波伊斯!威廉·杜波伊斯!”
“老师?!”麦克和伊莎贝拉同时惊呼出声!伊莎贝拉立刻凑近话筒。
“老师!是您!您在哪里?塔拉哈西怎么样?起义……”伊莎贝拉的声音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成功了!孩子们!成功了!”杜波伊斯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仿佛年轻了十岁,“佛罗里达!自由了!塔拉哈西!在我们手里!整个佛罗里达!都在人民的手里了!银衫蛆虫!被我们赶下海了!”
“太好了!老师!太好了!”伊莎贝拉激动得声音发颤,天蓝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麦克也用力握紧了拳头,它的眼睛里闪烁着狂喜的光芒!他们知道起义在准备,但没想到如此迅速,如此成功!
“这都是您的功劳!老师!您领导了这一切!”麦克由衷地说道。
“不!是人民的功劳!是千千万万被压迫者的功劳!”杜波伊斯的声音带着自豪,“我只是……点燃了那根早就该点燃的火柴!”
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零星的枪声(庆祝的枪声),背景嘈杂而热烈。
杜波伊斯似乎被这气氛感染,声音更加洪亮:“麦克!伊莎贝拉!蒙哥马利怎么样了?你们还在打?让迈克尔那小子接电话!他是不是又冲在最前面了?让他小心点!别像当年在塔拉哈西那样莽撞!告诉他,他的杜波伊斯叔叔想他了!”
“迈克尔……”
话筒这头,热烈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伊莎贝拉和麦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和悲伤。
“老师……”伊莎贝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迈克尔……他……他不在蒙哥马利……”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杜波伊斯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但那份沉重却无法掩饰:“老师……1932年……我们三个从塔拉哈西出发去芝加哥……在路上……遇到了银衫军的追捕……迈克尔……他为了掩护我和麦克……他……”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的双腿……被银衫军的子弹打中了……脊椎也受了伤……他……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背景远处模糊的欢呼声,显得格外刺耳。
伊莎贝拉和麦克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能想象到电话那头老人此刻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杜波伊斯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悲伤,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骄傲的沉重和释然:
“哈……好小子……”老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仿佛带着笑意,“我就说他像我……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沉重,而是充满了对牺牲的理解,对传承的认同,以及对革命道路上那些无法避免的伤痛与代价的、最深沉的祭奠。
佛罗里达的自由曙光,蒙哥马利的硝烟炮火,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名为“同志”与“牺牲”的纽带,紧紧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