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意轩如其名,院落不大,却遍植翠竹,微风拂过,沙沙作响,带来一片难得的清凉与静谧。
殿内陈设简洁雅致,多宝阁上摆放的多是书籍与卷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竹叶清气,与宫中大多宫殿不同。
叶锦安宫中也是这般,可是为着他那个没降世的孩子,他同她似乎生了一道隔阂。如今他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小小的明舒服身上。
有时怜舟沅宁到了那里,他也只推脱说身子不适,不宜面圣便搪塞了。
“陛下……”清凌凌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云隐逸亲自奉上一盏清茶,茶汤澄碧,香气清幽,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陛下请用茶。此茶性寒,最是消暑解乏。”他声音温和,动作流畅自然。
怜舟沅宁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节,云隐逸似受惊般迅速收回手,耳根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垂眸道:“臣侍失仪。”
怜舟沅宁眸光微动,心中觉得有趣。
这人明明心思缜密,设计引她前来,此刻却又做出这般纯情姿态。
她呷了一口茶,滋味确实甘醇,便顺势问道:“方才你说那《山河舆志注疏》对墨勒国记载颇详,且说说看。”
云隐逸敛衽在她下首坐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开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尽管饱读书册,可到底久居深闺之中,许多见解还是缺了些许。
不过,有一点他并未说错,墨勒国之所以屡屡进犯不过几个原因——天灾导致草场不足,或是内部权力更迭需要转移矛盾。
怜舟沅宁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一盏茶已见了底。
云隐逸见状,极其自然地起身,执起桌上的青瓷茶壶,为她续水。
他俯身时,一缕墨发自肩头滑落,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若有似无地拂过怜舟沅宁的手背。
夏日衣衫单薄,他弯腰的弧度,隐约勾勒出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腰线。
“陛下,”他续完水,并未立刻退回座位,而是就着俯身的姿势,微微抬眸看她,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长睫投下的阴影和眼中清晰的倒影,
“臣侍斗胆,观陛下神色,似乎对墨勒国内部权力之说尤为关注?”
他的气息带着茶香,温热地拂过她的耳廓。
怜舟沅宁的眸光略微一滞。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自然看得出这看似无意的靠近背后隐藏的试探与引诱。
但她并未点破,甚至乐在其中。一个年轻、俊雅、才学出众的男子,肯为她花这般细腻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讨好,试图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这本身,就是一种愉悦的体验。
她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审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云璋侍观察入微。朕确实在想,若其内部不稳,或许可加以利用,分而化之。”
云隐逸仿佛没有察觉她目光中的深意,依旧保持着那副认真探讨的姿态,只是耳根那抹红晕似乎更深了些。
“陛下圣明。据臣侍所知,墨勒国大首领年迈,其下几位王子争夺储位已久……”他压低了些声音,吐息几乎就在她颊边。
就在这时,窗外一阵稍大的风过,吹动竹叶哗哗作响,也吹动了书案上一叠未镇纸的诗稿。几张宣纸被风卷起,飘飘悠悠,竟有一张直直朝着怜舟沅宁飞来。
“小心。”云隐逸反应极快,下意识便伸手去挡。
他的手恰好覆在了怜舟沅宁抬起准备接住诗稿的手上。
掌心温热,指节微凉。
两人俱是一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竹影摇曳,映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明明暗暗。
云隐逸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后退一步,撩起衣摆便跪了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侍冒犯,请陛下治罪!”
他低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在那浅碧衣领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易折。
怜舟沅宁看着自己方才被他握住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温热与力道。她没有立刻叫他起身,而是缓缓捡起飘落在地的那张诗稿。
纸上墨迹未干,是一首咏竹的五言律诗,字迹清峻挺拔,诗风孤直高洁,恰如其人对外展现的风骨。
可她方才触碰到的,分明是一双善于筹谋、懂得何时进退、甚至敢于主动制造“意外”的手。
“诗不错。”她将诗稿轻轻放回案上,声音听不出情绪,“起来吧。意外而已,何罪之有?”
云隐逸这才谢恩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看她,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怜舟沅宁端起那盏新续的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笑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顺恭谨,实则每一步都精心计算的男子,就像欣赏一局精妙的棋。
她知道他在演,他也知道她知道。但这又如何?
这深宫寂寞,能有这样一个知情识趣、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撩拨心弦的“解语花”,主动投入罗网,她何乐而不为呢?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朕觉得你这竹意轩甚好,清静。这本《山河舆志注疏》,朕甚感兴趣,便留在你这里。日后若有闲暇,朕再来与你探讨。”
这便是允了他日后可以借此由头,再次接近圣驾。
云隐逸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恭顺模样,深深一揖:“臣侍遵旨。能得陛下青眼,是臣侍之幸,亦是此书之幸。”
怜舟沅宁站起身,目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停留一瞬,终是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云隐逸恭送圣驾至宫门外,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方才“冒犯”天颜的右手,指尖轻轻摩挲,仿佛在回味那短暂的触碰。
这偌大的后宫,若不得帝王的恩宠,未免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