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宫—
回到寝宫后,许清风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直到寅时仍寤寐思服。
虽说他常在军中,见过的劫难一点也不少,可是凤君自有孕之后,未免遭受了太多的算计。在这宫中,只是想护住自己的孩子都那么难吗?
“厉锋,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回去躺会儿吧,今夜换洛寂来守夜。”他看着顶着个巨大的黑眼圈晃晃悠悠的厉锋道。
厉锋也的确是困了,便应下去换了个身量纤细的内侍进来。
洛寂是许清风十岁时,父亲特意送到他身边的,说是自小跟着一个医术高超的老医者学医,医术十分不错,最通男子有孕生产之术。
“洛寂。”许清风在他走进来之后,缓缓掀开衣袖,露出自己结实的胳膊,将手腕伸到他面前,“我近来总觉得身子乏力,练剑时也没什么精神,听人说男子有孕便会如此,你替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了?”
洛寂也不敢片刻耽搁,当即跪在地上耐心替他诊脉。
“如何?”在看到洛寂收回搭在自己腕间的手时,许清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恭喜殿下!”洛寂原本沉着的脸色和缓起来,脸上闪过欣喜,“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殿下的确是遇喜了,只是还不到一月。眼下最是要紧,需得千万小心。”
“真的吗?”许清风激动地用力晃着洛寂,在再次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眼泪激动得夺眶而出。
他有孩子了,他和沅宁的孩子。只是自己什么都不懂,还不知要怎么做好孩儿的父亲。
“洛寂,”许清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不能让人有可乘之机,也不能让女帝为他分心。
洛寂立刻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肃然:“殿下放心,奴明白轻重。此事除殿下与奴之外,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殿下如今脉象初显,胎气未稳,正是最需静养安胎之时。奴定会寸步不离,小心伺候,确保殿下与小皇嗣安然无恙。”
他顿了顿,补充道,“殿下近日的乏力、精神不济皆是孕初期的正常反应,不必过于忧心。奴会为殿下调整饮食药膳,辅以安神养胎的汤药,助殿下平稳度过此期。”
许清风点点头,他此刻忽然有些埋怨他的父亲,母亲战死后他竟不想着自己尚且年少,就用她的长剑抹了脖子,许多身为男子当知晓的事都还没来得及教给他。
可他又深知,父亲待母亲的心意,同他待怜舟沅宁的心意一般无二。世间最在意的人都不在这世上,又还剩什么可以留恋呢?
寅时的骁骑宫静得只余炭盆火星噼啪的微响。许清风躺在宽大的床榻上,锦被之下,一只手无意识地、小心翼翼地覆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洛寂诊脉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难以平复的涟漪。
他几乎要被狂喜冲昏脑袋,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冷静。
——镜宸宫——
陈清策的身体状况不宜挪动,沈复又念着他的恩情,不只将人留在宫中照顾,还从私库中取了不少上好的药材,命松墨带人帮着太医照顾。
怜舟沅宁守了陈清策两个时辰,亲自喂他喝了药,才被沈复劝着到自己的寝宫休息。
她躺在榻上不言语,心里却仍在复盘今天的事。这宫中包藏祸心的人太多,今日之事以意外作结的确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只是若不查明真相,她实在是不能放心。
她自然最是了解许清风的为人,知道他是至纯至善的性子,可是他今日在宴上确实......不该说是奇怪,应该说是与平日很不相同,他今日分明有些畏首畏尾。
“陛下放心吧,臣侍会加倍小心的,剩下的这两月一定不会再出任何风波。”沈复看到她这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当她是因为自己和孩子再遭劫难而后怕,便柔声安抚着她,用手指轻轻按摩着她的额头,“臣侍定会让我们的昭儿平安降生的。”
她却只是又叹了口气,没有马上接话。
良久,才听到她又开口。
“益远,朕已向清策许诺,要将他的位分晋为承卿。”怜舟沅宁说完这话,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没有马上开口。
“这是应当的,陈侍君如今虽不便行动、行不了册封礼,但是陛下可以先拟了旨意,至于剩下的,都交给臣侍去办就好。”沈复说完这话,却见她眉头还是蹙着,于是再次温声道,“除去此事,陛下还有烦心的事吗?”
怜舟沅宁扣住他的手,缓缓开口,“朕只是想,如今后宫中算计不断,阿玖他这样子......又无位分傍身,日子自是不会好过,即便他不愿,朕也想晋一晋他的位分。”
“这更是应当的,臣侍以为不如直接晋阿玖为璋侍,如何?也可见陛下待他的心意。”沈复细细分析起来,“如今宫中针对阿玖的流言蜚语不少,臣侍虽已经派人将带头的宫人罚了俸禄,可陛下的恩宠才是关键。”
说到恩宠,怜舟沅宁便觉得自己对他实在有些冷落,不是不愿意见他,只是如今两人心中都有芥蒂,到棠棣苑说不上几句话就走,去的就愈发少了。
“朕想给他拟个封号,‘谌’字可好?‘天生烝民,其命匪谌’,世事虽无常,然心意却不变。”
“‘谌’者,情意真挚,臣侍以为是极好的。”
沉水香的余烬在博山炉中散发着最后一丝宁神的暖意。怜舟沅宁躺在沈复身侧,呼吸渐沉,却眉头微蹙,显然并未陷入深眠。沈复侧身望着她疲惫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紧锁的眉心,试图将那忧虑抚平。
这些日子,每日有理不完的公文、操不完的心,还有防不胜防的算计,可他反而庆幸,他此刻能在她身边,做她的凤君,能陪她一起面对高位之上的风云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