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在看到怜舟沅宁的那一刹那,一直绷着的叶锦安终于觉得有了片刻的心安。
他强撑的镇定在她沉稳的目光中微微瓦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舒儿……舒儿喂不进去药……脸哭也没力气了……”
他指着床边小几上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漆黑药汁,向来挺直的背脊此刻显得有些佝偻,无助地看着怜舟沅宁。
“没事儿的,朕在这里,舒儿会好的,她一定能扛过去的。”
怜舟沅宁将踉跄得几乎站不住的叶锦安牢牢扶住,柔声安抚道。
叶锦安轻轻握住她的手,泪眼模糊,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松开叶锦安,走到床边,俯身仔细观察着怜舟明舒。
孩子的呼吸微弱的很,像是要探不到似的,一张小脸烧得通红。
许是血脉相连,明舒似乎因为母皇的到来,那细微的抽搐平复了一些。她伸出指尖,极轻地触了触女儿滚烫的额头。
“把药给朕。”怜舟沅宁从宫人手中接过温热的药碗,坐在床沿。
她用小巧的玉匙舀了少许药汁,耐心地、一点点地润在孩子的唇边,等待着那无意识的吞咽。
不知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与耐心,还是太医的针灸终于起了效果,明舒竟真的微微张开了一点小嘴,勉强咽下了一小口药汁。
“咽下去了!陛下,殿下咽下去了!”一旁守着的太医惊喜地低呼。
叶锦安紧紧攥着衣袖的手指微微松开,眸子微微一动。
怜舟沅宁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勺,又一勺,极其缓慢地将那碗救命的汤药,一点点喂进了女儿口中。
时间仿佛过得极慢,又仿佛极快。
终于,一碗药见了底。
“如此便好……”一旁的太医院院判长舒了一口气。
一碗药喂完,怜舟沅宁的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将空碗递给宫人,依旧保持着坐在床沿的姿势,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明舒脸上。
孩子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略微平稳了些,虽然依旧急促微弱,但那种令人心揪的断续感减轻了。
脸上的潮红也似乎褪去了一点点,不再那么骇人。
太医们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再次诊脉、查看。
“陛下,”院判仔细检查后,回禀道,“殿下脉象虽仍浮数急促,但已不似方才那般乱象丛生。药力已开始发挥作用,若能安然度过今夜,热度渐退,便有望转危为安。”
殿内凝滞的空气仿佛瞬间流通了一些,所有悬着的心都稍稍回落半分。
“嗯。”
她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黏在孩子汗湿鬓角边的细软发丝,动作是罕见的轻柔。
叶锦安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脱力般后退半步,被身后的宫人及时扶住。
他望着怜舟沅宁专注侧影的眼神复杂难言,有感激,有依赖,更有一种超越了男女情爱、近乎于对君主绝对信任的臣服。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守在明舒的身旁,许久许久。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明日还要早朝,此处有臣侍守着便是。”叶锦安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声音里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怜舟沅宁这才抬起头,看向他。叶锦安的脸色苍白得紧,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心力交瘁。
“无妨,”她淡淡道,“朕再坐片刻。你也辛苦了,去偏殿稍作歇息,明舒若有反复,朕让人即刻唤你。”
叶锦安知道拗不过她,何况他自己也确实到了极限,便不再坚持,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明舒,躬身行礼:“臣侍遵命,谢陛下体恤。”
“放心吧,明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他退下后,怜舟沅宁挥手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两名太医和孙德阳在殿外候命。
寝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以及明舒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她忽然想起明舒那个早逝的父君,林衡侍似乎是个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男子,生下明舒后便血崩而亡。
她甚至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只记得他有一双总是温顺的眼眸,看着他时总会眉眼俱笑。
这个孩子,从出生起便带着几分先天不足,是她这个母皇亏欠了她。
帝王之心,本就如此,可是她仿佛还不能彻底做到那般清醒理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明舒的呼吸声似乎又平稳了些许,额头的温度摸起来也不再那么烫手。
太医轻手轻脚进来再次诊脉,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陛下,殿下高热已开始退了,脉象也渐趋平稳,最危险的关头……算是过去了。接下来需得好生调养,仔细观察,避免反复。”
怜舟沅宁微微颔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她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一夜未眠的疲惫此刻汹涌袭来。
“孙德阳。”
“奴才在。”孙德阳一直在殿外竖着耳朵听动静,闻声立刻躬身进来。
“传朕旨意,虚竹苑上下用心护持二皇女,皆有赏赐。太医院今夜当值太医,功不可没,赏半年俸禄。另,着内务府挑选些温补的药材、安神的香料,即刻送来虚竹苑。”
“是,陛下。”孙德阳领命,悄悄抬眼看了看怜舟沅宁的脸色,小心提议,“陛下,二皇女既已转危为安,您是否……回昭宁殿歇息片刻?离早朝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
“摆驾吧。”
她没有惊动偏殿可能刚刚睡下的叶锦安,只对值守的太医和宫人又叮嘱了几句,便悄然离开了虚竹苑。
轿辇行在寂静的宫道上,只有规律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石板的轻响。
怜舟沅宁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阿玖白日里那失态的一幕。
为何偏偏在听到桑南的消息时那般无措,失手打了药碗。
真的只是巧合吗?
亦或是……他在瞒着她。
阿玖的身世,她当年派人查过,只知是父母早逝,孤苦无依,自幼被卖入乐坊,至于旁的,便没有了。
“去查一下,当年为谌侍君赎身、清理乐坊手尾的人,是谁经手的。所有关于他入乐坊之前的蛛丝马迹,都给朕仔细再查一遍,尤其是……可能与南边有关联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