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宸殿——
因还是冬日,天气正冷着,宴会设在丹宸殿的正殿。临近除夕,宫人已经挂了灯笼,每一个都绘有精美的花鸟图案,灯光柔和而不刺眼。
怜舟沅宁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端坐上位,眉眼间却是难得的柔和。沈复则紧紧挨着她坐下,身后垫了厚厚的软垫,才能稍微缓解些腰间的不适。
饶是身子不算方便,沈复还是柔着动作替她系紧披风的系带,他的手指灵活地穿过丝绦,手指不经意间蹭到怜舟沅宁的脸颊,她则微微抬首,看着他浅笑。
女帝与凤君一向如此,众人自是见怪不怪,顾元丞在看到这一幕时却将手中的银筷弄掉在地上,好在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顾元丞都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怔,他本对怜舟沅宁无意,一直觉得在她身边无非是为了复国而忍辱负重罢了,可是此刻他却移不开眼睛,眸子里甚至透露出一点点的,转瞬即逝的妒忌。
“主子。”玄夜很快捕捉到了他的异样,“您没事吧?”
顾元丞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让人新换了一双筷子,随即道,“无碍。”
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他堂堂澜清皇子,才情不输沈复,容貌甚至更胜一筹。方才……竟是因他吃醋吗?绝无可能。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端起一杯冷酒,站起身道,“今日陛下设宴,是为着许贵卿和叶承卿接风洗尘,臣侍无才无德,不能为陛下排解忧思,只好以薄酒一杯,贺两位殿下凯旋。”
“多谢殿下。”叶锦安迅速起身,也顾不上风寒未愈,就灌了一大杯冷酒。
许清风本扯了扯叶锦安的衣角,想让他不用如此实诚,可见他已经干完一杯,自己也不好推脱,“那就多谢顾容卿好意。”
怜舟沅宁显然注意到了几人的谈话,不过却没有掺进去。只是亲自替沈复布菜,将他平素爱吃的都拣到了他的碗碟。
“益远,多吃一点,阿昭才能快快长大呢。”她用仅有他和沈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
沈复含笑点点头,小口吃着碟子里的菜。
丝竹声起,舞姬们甩着水袖翩跹入场。
南宫珏斜倚在自己的席位上,一身孔雀蓝织金锦袍,衬得他面如傅粉,浅棕色的眸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琉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汇珍苑肥皂生意的红火让他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这宫宴也顺眼了几分。
“啧,这宫里的舞,跳来跳去也就这几下子,”他小声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坐的不远的顾元丞听见听见,“比我们那儿……咳……比我们南边差得远了。”
顾元丞本慢条斯理地用银签子戳着面前水晶碟里晶莹剔透的葡萄,听了这话,便停了手中的动作,不算小声道,
“南宫才子觉得这舞俗不可耐,本宫也正是如此觉得呢。”
南宫珏心中极为疑惑,这个人今日竟然不反驳自己,吃错药了吧?别又是揣了什么坏心眼。
“臣侍记得啊,昔年丹枫城内最善舞的,该是棠棣苑的柔侍小主吧?真是可惜了。”顾元丞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向阿玖那空着的位置上。
一时间,宴席上议论纷纷,朝臣们对阿玖入宫本就不满,这样一提,便又使许多人想起他的出身来。
许清风知顾元丞说这话本是故意,心下有些气恼,又知自己不好出言维护;心下忽然有些庆幸,今日阿玖没能出席。
“哟,我说顾容卿今日怎么如此明理呢,敢情在这儿等着呢?”南宫珏挑了挑眉,用只有离得近些的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有些人自己不会舞,该不会觉得说些看似好心的话,来戳别人痛处会显得自己……人品高洁吧?”
这场景从前还只在宫斗剧里点过,今日也算是赶上了,顾元丞这话还真是虚伪得很,还妄想拿他当垫脚石,做梦!
顾元丞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没想到这个南宫珏说话竟能如此难听,握着酒杯的手几乎要将薄胎瓷杯捏碎,但他还是耐着性子。
“南宫才子说笑了,本宫不过是……睹物思人,想着如今丝竹虽依旧,不见故人,真真为了柔侍小主惋惜,想来是本宫嘴笨,倒惹得才子不悦。”
顾元丞这番“惋惜”的话语,配上他那看似真诚实则暗含讥诮的表情,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勺冷水。
许清风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指节微微发白。他性格直率,最见不得这种绵里藏针、指桑骂槐的伎俩。若是对旁人还好些,偏生是阿玖。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驳斥,但余光瞥见上首端坐、神色未明的怜舟沅宁,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此刻贸然出头,只会将阿玖推到风口浪尖。
南宫珏却是嗤笑一声,对上顾元丞那双已经盛了些怒意的凤眼,“嘴笨?容卿殿下过谦了。您这嘴啊,可比臣侍手里这琉璃杯还巧呢,说出来的话,听着是蜜糖,细品全是砒霜。‘睹物思人’?思的是哪位‘故人’?是棠棣苑的柔侍小主,还是……前朝旧事?”
似乎没有人会想到南宫珏竟然毫不避讳,一时间殿内瞬间寂静。
“南宫珏!”顾元丞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几乎要失控之际——
“够了。”一个清冷而极具威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和争执,“顾容卿和南宫才子都醉了,各自回宫休息吧。”
南宫珏见好就收,没有再和顾元丞怼下去的意思,顺势起身告辞,独留顾元丞脸色愈发难看。
“容卿,”怜舟沅宁看向顾元丞,语气平淡,“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柔侍之事,太医自会尽心,不劳你费心挂怀。”
“臣侍知道了。”顾元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离席时还碰倒了桌案上的杯子。
今日本意是要将棠棣苑那个贱人架上高台,让他为人非议,出尽洋相,没想到被南宫珏那小子扰了计划,他心下愈发恼火。
殿内的丝竹声依旧悠扬,舞姿依旧曼妙,但是却没有人再说话了,都各自吃着碗碟里的珍馐美味。
怜舟沅宁则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软烂的炖肉,亲自送到沈复唇边,声音恢复了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柔和:“益远,再吃点?”
本该是主角的许清风和叶锦安对视一眼,自是无人再在意。
两人凭借在千嶂关数月培养起来的默契,互相敬了对方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