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鼻尖几乎抵到庄客脸上,每字都溅着火星子:“听真了——尔等是哪里来的贼厮?为何偏在此处害我梁山人马?明知我梁山大名,怎敢这般捋虎须?”
那庄客早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喉咙里呜呜咽咽地挤不出整句。待石秀刀锋又抵进半分,冰凉的刃口贴紧喉头跳动的血脉,他才如杀猪般嚎出声来:
“好汉爷爷饶命!好汉爷爷饶命啊!”他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小的们……小的们确是祝家庄的庄丁,今夜原是随三公子在此处巡山……”
他猛咳了几声,血沫子溅在衣襟上:“三公子……三公子在山岗上望见贵寨押着上百匹好马,直说是送上门的肥羊。又说这处林密,正是设伏的宝地……这才动了心思要夺马,实实不知是梁山泊的好汉啊!”
话音未落,又苦求道:“若是早知……借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捋虎须!都是三公子贪功心切,逼着小的们在此埋伏……好汉明鉴!好汉明鉴啊!”
石秀见他神色惊惶,言语错乱,确非作伪模样,心中便有了计较:邓飞兄弟既已脱困,此时必是快马加鞭回梁山报信。我若此刻追赶,一则路径不熟,二来恐再中埋伏,反成拖累。
他眼底寒光微闪:既如此,不如行一着险棋!趁祝家庄此刻只道我等仓皇逃命,我便偏要反身撞进他老巢里去。若能探得庄中路径曲折、守备虚实,待山寨大军到时,也好叫哥哥们知根知底,省去许多周折!
主意既定,石秀刀锋又向前逼了半寸,将庄客按在树干上细细盘问起来。从庄外路径、哨卡布置,到庄内粮仓方位、水井所在,乃至各院主事姓氏、护院轮值时辰,桩桩件件都要问个分明。那庄客早已心胆俱裂,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又将关键处反复问过三遍,确认无误。
待再也问不出新话,石秀眼中寒光一凝,短刀缓缓抬起。
那庄客见状,如见阎罗索命,浑身剧颤,嘶声哀告:“爷爷饶命!小的句句实言,绝无隐瞒啊,爷爷!”
石秀喉间发出一声冷笑:“饶你性命?方才杀我兄弟之时,可曾饶我兄弟一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既为虎作伥,今日便休怪爷爷心狠!”
话音未落,刀锋疾送,直没咽喉。那庄客双目骤然暴凸,嗬嗬地抽着气,双手在空中抓挠两下,终于软软瘫倒在地。
随后又提刀走到其余倒地的庄客身旁。但见这几人或俯或仰,有的毫无生息,有的也只是微微喘气。他仍挨个俯身,刀尖对准心窝位置,手腕一沉一拧——这是江湖上防人诈死的法子,刀刃穿过肋骨缝隙直透后心,任你是何等好汉也再活不转来。
将众人料理干净后,石秀在尸身上拭净刀上血迹,又褪下自己那身染血的青布袍,换上庄客的粗布短打。
正要动身,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喝,紧接着是兵刃坠地的刺耳锐响——正是卞祥苦战之处!石秀心头猛沉,恐卞祥又失,便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摸了回去。
待他伏在乱石后窥探时,只见火把通明处,卞祥已经落于马下,被七八条挠钩搭住。虽受制于人,但仍瞪目怒骂:“你这厮算不得好汉,竟暗使飞锤伤人!”
栾廷玉笑道:“阵前争胜,岂有定规?你这汉子有这般勇力,若不使此招,岂不是要折损更多兄弟?”
这时,先前被卞祥所败的祝彪,已让人搀扶着立起身来。他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却烧着毒火,见到卞祥被挠钩死死按住,抄起地上一杆长枪,踉跄着便朝卞祥心窝刺去:“直娘贼!还我这一斧之仇!”
石秀在暗处看得真切,心中暗叫一声:“糟了!”当即气血上涌,手中长棒已握得咯咯作响,双腿微屈便要纵身扑出——却见栾廷玉手中铁枪倏地一横,“铮”地架住祝彪枪杆,震得火星四溅。他沉声道:“三公子且慢!此贼威武不凡,想来也是梁山有名的头领,擒回庄去,自有大用。若此刻杀了,岂非自折筹码?”
祝彪被这一架,枪杆震得虎口发麻,面上青红交错。他喘着粗气瞪向栾廷玉,却又不敢当真违拗这位庄中教头。僵持片刻,只得将枪往地上一顿,转身对着卞祥连踹数脚,靴尖专往肋下软处踢,边踢边骂:“直娘贼!且让你多活半日!”
栾廷玉收枪而立,缓声道:“三公子息怒。此等悍匪,杀之易如反掌,然活捉回庄,交老太公亲自审问,方显公子智勇双全。”
此时祝龙也已让人搀扶着走近,虽步履蹒跚,仍强撑着劝道:“三弟,栾教师所言在理。待押回庄去,禀过父亲,是杀是剐自有分晓。”
祝彪狠狠啐了一口,到底不敢再发作,只命庄客将卞祥用牛筋索加绑了三道,又扯块破布塞了嘴,这才罢休。
石秀在暗处窥得卞祥虽遭捆绑,却未伤及筋骨,心中稍定。眼见周遭火把如龙,庄客环伺,自知此时若逞血气之勇,非但救不得人,反要白白葬送。只得将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任那队人马押着卞祥、收拢兵甲、马匹。浩浩荡荡转回庄去。
石秀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辍在那队人马之后,借着夜色树影缓缓移动。行出不过几里,眼前地势渐奇——但见道路盘曲回转,两侧乱石林立,枯树虬枝在月光下投出幢幢怪影,正是那庄客所说的“盘陀路”。
他隐在一株老松后细观片刻,心中豁然明朗,暗道:这必是那庄客所说的盘陀路了!我若依旧这般装束硬闯,只怕未进庄门先露了形迹,须得换个身份才好。
念头既定,当即解下腰间束带,将哨棒横缚于肩作个简易扁担。又四下搜罗些枯枝断木,捆作两捆柴薪,特意将贴身短刀藏于柴捆深处。收拾停当,又抓把尘土往脸上颈间抹了,扯散鬓发,这才弓起腰背,扮作个寻常樵夫模样,挑着柴担颤悠悠转入那盘陀路口。